摘要:日军侵华战争给整个中华民族带来深重灾难,上海亦遭到重大创伤,特别是1941年12月8日完全沦陷以后,进入最黑暗最艰苦时期。受到战争、逃亡、失业、战乱、恐怖、统制等影响,导致很多人无法生存而自杀,其中,比较能够引起舆论关注且反映社会生存状态的自杀事件包括:经历颠沛流离的避难、逃难,而后自杀;难以承受战时恶劣经济环境与高昂物价,因生活紧张、经济困难而自杀;无法应对失业带来的身心煎熬以及对社会失望导致的自杀;遭受日军布置的烟、赌陷阱侵害而自杀等等。这些自杀情况的发生,基本上都是直接或间接因战争难以生存才结束生命,与抗战爆发之前正常社会下的自杀事件相比,具有相对明显的时代特征,反映了战时上海社会生存状态及社会心理,也是佐证日军侵华的有力罪证之一。
关键词:抗战;上海;自杀
近年来,国内外学者通过对中国近现代时期的难民、离婚、毒品、赌博、娼妓等明显的社会问题,开展社会生活史研究,取得了丰硕成果,关于自杀这一社会问题的论著,相对偏少,暂时未见关于抗战时期上海社会自杀问题的专门研究。自杀是人的内心世界、社会关系、社会矛盾紧张的表现形式之一,通过研究自杀行为本身以及与其相关的事件,能够反映社会生活,本文以上海档案馆资料以及抗战期间《申报》报道为主,考察抗战时期上海社会自杀事件,回顾战时上海社会经历的灾难。同时,通过研究,累积日军侵华罪证,学术界有很多研究,梳理了日军侵华战争对中国造成的灾难统计(包括人口、经济、文化等),其中关于日军残忍野蛮的论述多集中于对普通民众的直接杀害,未见将“因战争导致国人自杀的统计”纳入到具体灾难中的相关论著,笔者认为,受战争影响导致的大量自杀事件,理所当然也是记录日本侵略者罪行的有力证据之一。
目前,从可掌握的资料看,1937-1945年间,上海社会自杀人数情况大致如下表:
1937-1945年上海社会自杀人数统计 年份 性别 人数 合计(人) 1937
(7-12月) 男 12 17 女 5 1938 男 24 32 女 8 1939 男 133 234 女 101 1940 男 44 74 女 30 1941 男 46 78 女 32 1942 男 31 51 女 20 1943 男 34 50 女 16 1944 男 51 146 女 95 1945 男 331 879 女 548 总计 男 706 1561 女 855 1939年成为抗战以来上海社会自杀的第一个高峰,引起时人的关注,“上海自从沦为孤岛,自杀事件,较前更多,本报社会版,差不多每天都有自杀的记载,而且日必二三起,自杀之风,可谓盛矣!”1945年,自杀人数达到最高峰,超过前七年自杀人数总和。由于发生在多方势力控制的战时国际化大都市,自杀所反映的社会生活状况和社会心理显得更加复杂丰富,呈现了抗战时期的社会时代背景及特点
一、在战乱带来的颠沛流离中自杀
抗日战争的爆发,使得无数人为了生存被迫离开家园,四处逃难、避难的人口形成规模空前的难民潮,对整个社会及难民自身内心造成深远影响。整个抗战过程中,大约有一亿中国人成为难民。上海在1937年8月直接受到战火袭击后,难民潮水般地涌向公共租界法租界寻求避难……战争的浩劫使许多人突然之间成为难民,而一个在此时失去生计的人,他的生活立即充满了危险、饥饿、耻辱、依附、丧失机会、前途渺茫。在无数的难民中,许多人哭号求助,大量家庭妻离子散,狭窄的街道上回荡着那些寻找亲人的难民此起彼伏的哭喊。在疲劳和饥饿中昏厥病倒的人数不胜数。仅有13平方公里的公共租界上,就有50多万难民。很多难民生活在这样的战争环境中,本身丧失希望的个体一旦受到某种刺激,自杀便很容易成为结束痛苦最直截了当的选择,因为留给他们的只有贫困潦倒和惊慌恐惧。
在成为孤岛之前,很多人还抱有很大幻想,以为日本帝国主义不敢肆意妄为,等到11月份国民党军正式撤退,日军开始进一步蠢蠢欲动时,上海民众又开始了大规模的逃难。到上海避难的难民,没有固定居所,不外乎挤进难民营、寄居亲友处或流落街头,过着颠沛流离、食不果腹的艰难生活,再加上面对冷落的人情、陌生且不安全的环境,仅仅靠意志是很难坚持下来的。罗明杨,籍贯不详,35岁,家乡沦陷后避难来沪,一年余之后,因为在上海“经济支拙、达于极点,”1939年4月15日,“在福州路浙江路中州旅社二十五号房间事前缮就遗书一通,忽萌短见,服毒自杀,嗣经发觉,载送仁济医院,施救无效,未几毙命。”浙江绍兴籍少年“蒋裕生,现年十七岁,于沪战爆发后,家人逃散,存亡莫卜,裕生辗转流离,依居沪西法华西镇友人处,日渐贩卖糖果或棒冰,近因生活增高,且连日大雨,致本钱坐吃净尽,裕生一筹莫展,顿萌死念,遂于昨晚吞服鸦片自尽,后经同居发觉,急送附近医院救治,闻受毒已深,性命危殆。”
比外地来到上海避难、最后自杀的人们更为辗转的是,还有人经历了从上海逃离至家乡,因家乡同样被日军占领,辗转又返回上海,最后自杀。“八一三”炮声之后,闸北、真如、浏河一带的农民、手工业者在炮火中难以正常安居,都转移到租界来。仅“八一三”这天,就有难民六万余人涌入租界,也有很多为了躲避战争逃离上海的。可是,这些逃离上海的难民很快发现自己的家乡也遭到战争摧残,而后又返回上海,但今非昔比,上海的环境使得他们不再像之前一样适应,无奈之下自杀而死。“江苏扬州籍青年陈锦才,22岁,战争爆发之前,一直在上海工作,战后随即返乡避难。但自从1937年12月扬州被日军占领后,就一直处于日本侵略者铁蹄蹂躏之下。在无法安身立命之后,陈锦才又返回上海,因为没有住所,寄居在朋友处。在经过一段重新寻找工作的时间后,并没有成功。最后,在绝望中自杀。”
因人数太多,租界当局考虑到安全、稳定、资源紧张等问题,一面“号召”各界人士捐助衣物、粮食,一面把山东、江苏、浙江等地的近地难民分批“遣送”回籍。但是,随着战区的不断扩大,被“遣送”回籍的难民和新来的难民源源而来,这些人的家乡被日军蹂躏,对日军无不切齿痛恨。这种反复逃难,最后又来到上海无法生存竟而自杀的现象,一直都有延续。江苏无锡人程文若在其妻子自杀后接受调查时说到:“缘因民国二十六年沪战爆发,余阖家避难至伊姊薛张氏(无锡乡间)处,不久战事西迁,无锡亦遭受波及致乡间受洗劫,无有幸免者。薛张氏家亦被抢夺一空,怪其妹搬居伊处之故而遭洗劫,余妻因而遭受刺激,精神失常,夜不思眠……,因此而厌生自杀。”
与绝大多数避难的外地人同病相怜,上海市籍难民也难有安身立命之处。日军进驻上海公共租界时,上海市区人口大约在三百万人以上。日本侵略者认为租界人口过度集中,市民的生活物资供应给他们带来了很大的困难,因此想把非生产人口疏散出去,留下产业工人为他们的战时经济服务。1941年12月28日,日本宪兵队发表公告:“凡人民欲由上海警戒线外迁居界内者,须得本队许可,由界内迁出者同,但回籍人民不受此项限制。30日,日本侵略者指使公共租界、法租界发表劝告人民回乡的布告。但是,上海市民大都无乡可归,即使是有乡可回,则因家乡也受到日本侵略者的破坏,亲戚朋友惨遭杀害,因此也都成了无家可归的海上飘零客了。”与外省市来沪避难的难民情况一样,家住上海南市(今陆家浜路地区)的上海籍市民何顾氏,因为骚乱,全家到公共租界避难,避难过程中,导致其全家“流离失所、财产洗荡”,原本安逸的生活被残酷破坏,因而“愤懑异常”,遂在“成都路丰昌米店”跳楼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