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酒以至和
酒不仅仅是“销愁药”,也是“般若汤”、“太和汤”。得酒之真趣者并不屑于作达欢之饮,达欢之饮多伤身;也不屑于作浇愁之饮,浇愁之饮不仅伤身而且伤神。萧统在《陶渊明传》中说“渊明若先醉,便语客:我醉欲眠,卿可去。其率真如此”。得酒之真趣者饮酒乃在于率真性灵。《连雨独饮》:
故老赠余酒,乃言饮得仙。
试酌百情远,重觞忽忘天。
天岂去此哉,任真无所先。
云鹤有奇翼,八表须臾远。
自我抱兹独,僶俛四十年。
形骸久已化,心在复何言。
酒之真趣在于“任真”,即在于摆脱外物的羁累,赢得自身,进入自由的、本真的生命状态。浪漫大诗人李白虽然间或也有浇愁之饮,不过也算是得酒之真趣者。如其《山中与幽人对酌》: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
我最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该诗第一句铺陈设境,第二句近乎白话用以真切的传达了对酌之至乐,第三句直接套用陶渊明的话。李白吟此诗时也是得酒之真趣者。饮酒以乐,在《庄子·渔父》中有见,“饮酒以乐为主”,不过同篇还说“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所以“饮酒以乐”是要“真乐”,“真乐”何谓?《庄子·至乐》记:“今俗之所为与其所乐,吾又未知乐之果乐邪?,果不乐邪?吾观夫俗之所乐,举群趣者,誙誙然如将不得已,而皆曰乐者,吾未之乐也,亦未之不乐也。果有乐无有哉?吾以无为诚乐矣,又俗之所大苦也。故曰:‘至乐无乐,至誉无誉’。”成玄英疏曰:“誙誙,趣死貌也……举世之人,群聚趣竞,所欢乐者,无过五尘,贪求至死,未能止息之也。”所以酒以乐为主,不是以俗世之乐为主,而是以真乐为主。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达生》篇中庄子才举出了醉者坠车不死的故事。
夫醉者之坠车,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其神全也。
“神全”,乃是不分心于世俗之利害功名计较耳,亦即人从世俗世界中“复”、“反”而持守自身,是为“道境”,因为“反者,道之动”,“复,其见天地之心”。此乃酒之真趣,酒是使人从尘世中超拔出来的证道之具,是悟道之筌蹄,若得悟道,则筌蹄可舍,故苏轼说“偶得酒中趣,空杯亦常持”。所以饮酒不是酒色肉身关联的求欢之饮,也不是为暂时忘却捆缚心灵的浇愁之饮,而是酒之醉让人在迷离朦胧的情境下实现性灵的超升,通过对外在知觉的“钝化”而促使内在灵性的“利化”(朱良志)。酒是使人从凡尘的操劳之中抽身而出,物我两忘,与道迁化。自然酒不在多寡、清浊。苏轼有诗“我饮不尽器,半酣味尤长”(《湖上夜归》)、“酒勿嫌浊,人当去醇”(《浊醪有妙理赋》),在意清浊者概不必论之,其沽名之徒耳;豪饮尽罄者,多流于烂醉,美感焉存?所以邵雍说:“美酒饮教微醉后,好花看到半开时”(《击壤集·安乐窝中吟》卷十)。
古往今来,多少豪杰之士!但得酒之真趣者寡,陶渊明尽管一边任真饮酒,一边抚弄“无弦之琴”,呈现出玄妙的审美感受,但是他也把酒叫作“忘忧物”、“杯中物”,可见其仍不乏把酒视为销愁之具。苏轼也具有这般情态,一方面得酒之真义,然终是不能释怀,但看他的《纵笔》诗:
寂寂东坡一病翁,白须消散满霜风。
小儿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酒红。
诗作于谪贬海南之时,从诗不难看出作者心中无奈的惆怅与酸涩。真正做到“酒以至和”的恐千古康节一人而已。
三、邵雍的微醺境界
和,是中国哲学一个很重要的范畴,早在西周时期就有“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生之。若以同稗同,尽乃弃矣”,(《国语·郑语》)“和”之精神在于“生”,生生之谓易,宇宙乃生生不息之场。“饮酒之和”就是要在醉意朦胧之中领悟宇宙的生生之道,“雨后静观山意思,风前闲看月精神”。(《击壤集·安乐窝中酒一罇》卷九)如何才有闲且静的性灵来静观大地风月精神呢?现实中的人总是为生存所累,为名利所累,自无静观、闲看的性灵,只有在醉态朦胧之中才能体验这种终极的审美情调。但是过分沉醉,以及为欢之饮均不能达至如此境界,不但不能“利化”性灵,反而使性灵更为“钝化”。所以邵雍《善饮酒吟》曰:
人不善饮酒,唯喜饮之多。
人或善饮酒,唯喜饮之和。
饮多成酩酊,酩酊身遂屙。
饮和成醺酣,醺酣颜遂酡。(《击壤集·善饮酒吟》卷十一)
饮酒成酩酊,只能致身屙。《玉篇》:“屙,上厕也”,引申为肮脏、疾病义。饮酒成微醺(醺酣),使人朱颜酡。据《王力古汉语字典》,宋玉《招魂》:“美人既醉,朱颜酡些”,王逸注曰:“酡,著也。言美女饮啗醉饱,则面著赤色而鲜好也”。浇愁之饮、至欢狂饮对人身心皆无好处,只有微醺之饮才能导人至美,静观宇宙生意。
邵雍饮酒不是为至欢、不是为浇愁,乃是一种无事之饮,无为之饮。
《太和汤吟》曰:
二味相和就瓮头,一般收口效偏优。
同斟只却因无事,独酌何尝为有愁。
才沃便从真宰辟,半醺仍约伏羲游。
人间尽爱醉时好,未到醉时谁肯休?(《太和汤吟》卷十)
同斟、独酌皆不为至欢、浇愁,而是为了体会“交伏羲游”的“和”境。伏羲乃传说中的远古圣王,象征宇宙鸿蒙之初的混沌美境,是禅境、道境,也是仁境。“何以发天和?时饮酒一杯”(《击壤集·秋怀三十六首》卷三),“酒涵花影满巵红,泻入天和胸臆中。最爱一般情味好,半醺时与太初同”(《击壤集·寄亳州秦伯镇兵部》卷四),“美酒饮教微醉后(笺云:瓮头喷液处,盏面起花时。有客来相访,通名曰伏羲)”(《击壤集·笺年老逢春诗》卷十一)后一首诗似乎是一种见酒已醉的状态,“瓮头喷液”,“盏面起花”还只是倒酒之时,而此时似乎已然忘却世事之羁累,相见伏羲了,大有苏轼所言的“偶得酒中趣,空杯亦常持”的味道。所以邵雍饮酒所追寻的微醺境界乃是物我皆忘、与道为一的性灵勃发的审美境界。《喜饮吟》中写到:
尧夫喜饮酒,饮酒喜全真。
不喜成酩酊,只喜成微醺。
微醺景何似,襟怀如初春。
初春景何似,天地才氤氲。
不知身是人,不知人是身。
只知身与人,与天都未分。(《击壤集·喜饮吟》卷十八)
平生喜饮酒,饮酒喜轻醇。
《汽车与配件》
《中国修复重建外科》
《吉林省教育学院学报(上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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