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当时,高允正在中书省当班,不知事发。太子获知此事后,赶忙派人把他接来,安置在自己宫内,进行庇护。
明日,太子和他同乘来见太武帝。行至宫门,太子对他讲:“入当见至尊,吾自导卿。脱至尊有问,但依吾语。”
高允问:“为何等事也?”
太子说:“入自知之。”
高允入宫,看见崔浩“声嘶股战不能言,宗钦已下伏地流汗,都无人色”。知晓原委后,他明白,这是生与死的考验,思忖片刻,他决定实事求是,以实而对。
太子未等太武帝提问,就先讲:“中书侍郎高允,自在臣宫,同处累年,小心密慎,臣所委悉。虽与浩同事,然允微贱,制由于浩。请赦其命。”
太武帝问高允:“《国书》皆崔浩作不?”
高允回答:“《太祖记》,前著作郎邓渊所撰。《先帝记》及《今记》,臣与浩同作。然浩综务处多,总裁而已。至于注疏,臣多于浩。”
太武帝闻听,大怒道:“此甚于浩,安有生路!”
太子赶忙上前解释说:“天威严重,允是小臣,迷乱失次耳。臣向备问,皆云浩作。”
太武帝问高允:“如东宫言不?”
高允答道:“臣以下才,谬参著作,犯逆天威,罪应灭族,今已分死,不敢虚妄。殿下以臣侍讲日久,哀臣乞命耳。实不问臣,臣无此言。臣以实对,不敢迷乱。”
太武帝听罢,对太子说:“直哉!此亦人情所难,而能临死不移,不亦难乎。且对君以实,贞臣也。如此言,宁失一有罪,宜宥之。”于是赦免了他。
在朝堂上,高允面对盛怒的太武帝,平日里“言语呐呐,不能出口”的他,此刻却“事事申明,皆有条理”。正是他诚实仗义理念,支撑着他这样行事。太武帝命令高允拟写诏书,宣布“自浩已下、僮吏已上百二十八人皆夷五族”。高允不肯,太武帝频频催促,高允请求再见太武帝一面,陈述己见,然后再写,太武帝招见了他。
高允说:“浩之所坐,若更有余衅,非臣敢知。直以犯触,罪不至死。”
太武帝闻听高允如此讲话,不禁勃然大怒,立即命令刀斧手捆起高允,欲将其与崔浩等人同斩。太子苦苦哀求,才得幸免。
经高允以命抗争,太武帝还是改变了初衷,除崔浩外,其他人不涉五族。国史案结果是:“浩竟族灭,余皆身死。”高允又拯救了许多人。他不避刀斧,仗义执言,勇于担当,令在场者无不赞叹。
事后,太子责怪高允道:“人当知机,不知机,学复何益?当尔之时,吾导卿端绪,何故不从人言,怒帝如此。每一念之,使人心悸。”
高允答道:“臣东野凡生,本无宦意。属休延之会,应旌弓之举,释褐凤池,仍参麟阁,尸素官荣,妨贤已久。”然后话锋一转,讲了他对修史和崔浩的看法:“夫史籍者,帝王之实录,将来之炯戒,今之所以观往,后之所以知今,是以言行举动,莫不备截,故人君慎焉。然浩世受殊遇,荣曜当时,孤负圣恩,自贻灰灭。即浩之迹,时有可论。浩以蓬蒿之才,荷栋梁之重,在朝无謇谔之节,退私无委蛇之称,私欲没其公廉,爱憎蔽其直理,此浩之责也。至于书朝廷起居之迹,言国家得失之事,此亦为史之大体,未为多违。”
最后,道出自己内心苦痛:“然臣与浩实同其事,死生荣辱,义无独殊。诚荷殿下大造之慈,违心苟免,非臣之意。”太子听罢,动容称叹。后来高允对别人讲:朝堂之上,“我不奉东宫导旨者,恐负翟黑子。”
此前,辽东公翟黑子是高允的好友,深受太武帝宠爱,在出使并州(今山西大部地区)时收受了贿赂。不久,事情败露,他问计高允,高允说:“公帷幄宠臣,答诏宜实。又自告忠诚,罪必无虑。”翟黑子又征询中书侍郎崔览和公孙质二人意见,二人皆说,如以实对,结果“罪不可测”,还是否认为好。翟黑子认为崔览等是为他好,高允故意害他,于是和高允断绝了往来。翟黑子不以实对,最终获罪遭戮。高允不肯有负于人,不肯背叛自己良知,至诚至真,其品行操守可歌可赞。
三
高允学识渊博,多才多艺,酷爱文学,善于属文,精通经史、天文、术数。经史为其专攻,他对《春秋公羊传》颇有研究,担任著作郎十余年,既参编也主修过北魏历史。高允的华章,流传至今者,有《鹿苑赋》、《塞上公亭诗序》、《答宗钦书》、《筮论》、《上天文灾异表》、《谏皇太子营立田园》、《谏文成帝起宫室》、《谏文成帝不理改风俗》、《承诏议兴学校表》、《征士颂序》、《祭岱宗文》《北伐颂》、《酒训》;诗歌有《罗敷行》、《王子乔》、《答宗钦诗》十三首、《咏贞妇彭城刘氏诗》八首、《咏征士诗》二十五首。他的诗文具佳,其诗承继了《诗经》、古体遗风,常用四言、五言表达,《咏征士诗》二十五首,皆为四言;其文直追秦汉,有马、班之简洁,成为时人效法的楷摹。现节录其一文一诗,以见高允之才华。《塞上公亭诗序》道:“延和三年,余赴京师,发石门北行,失道,夜寓宿代之快马亭。其俗云:‘古塞上公所贵之邑也。’曰公有良马,因以命之,此其所贵也。负长城而面南山,皋泽带其侧,涌波灌其前,停騑策以流目,抱遗风以依然,仰德音于在昔,遂挥毫以寄言。代人云,塞上公姓李,代之李氏并其后也。”其文寥寥数语,简洁清晰,流畅明快,犹如清泉,流淌于清澈溪谷。我们知道,六朝之文,追求华丽,空洞无物,但高允文风,一反时尚,叙事抒怀,丰满充盈,绝无造作之感,而有厚积之成。又《罗敷行》诗云:“邑中有好女,姓秦字罗敷。巧笑美回盼,鬓发复凝肤。脚著花文履,耳穿明月珠。头作堕马髻,倒枕象牙梳。姌姌善趋步,襜襜曳长裾。王侯为之顾,驷马自踟蹰。”这是一首歌咏美女的五言诗,高允充分发挥想象,既从正面描绘罗敷的美丽,又通过王侯“顾盼”、 驷马“踟蹰”,从侧面展示她的靓丽魅力,以达到诗美、人美、技艺美的效果。《罗敷行》本来是汉代广为传唱的民歌,一直脍炙人口,而高允则以文人的优雅笔墨,使民歌的原生态得到了升华,质朴的语言变为华丽,音韵上读起来有节奏感。高允的《罗敷行》上承《诗经•硕人》,下袭六朝诗风。《硕人》中那些动人的诗句,如“肤如凝脂”、“美目盼兮”等,在本诗中以“巧笑美回盼,鬓发复凝肤”被重新组合,从而使人物形象更加亮丽;而“王侯为之顾,驷马自踟蹰”较之原作的“五马自踟蹰”,更显得出身官宦的高允,对贵族生活的熟悉,驷马高车的常见形象,反而比五马驾车的夸张更为可信。中国古代诗歌,由汉代至六朝,文风趋于华丽,从高允的诗歌中,明显地可以看到这点。在人物形象上,高允没有像前人那样,先述罗敷的出身,而是着重罗敷华丽的衣饰,优雅的举止,以重复词“姌姌”、“襜襜”的运用,加强了读者的印象。经过高允的描绘,罗敷的形象已从汉代乐府中的民间美人,变成了六朝的年轻贵族佳丽,由此可见高允诗技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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