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定的世俗化鼓励并维持了佛教改革者的反教士情绪——这些情绪很大程度上来自英国行政官和基督教传教士圈子,他们监管殖民时期的教育。僧侣不再被看作对佛教教法有一种特权。通过欧洲学者的努力,巴利经典对在家人已有了英文翻译。当在家人转向世俗学者和外国教师求得解释经集的帮助,他们对僧人的传统宣教少有兴趣。此外,随着禅定指导在城市中心的传播,和在家禅修者正在规律性地达到佛道崇高果位这种信念的广泛传播,在家人不再倾向于指望僧侣作为他们的精神长者。佛陀的智慧——确实,佛陀的解脱体验——所有人都可用。
通过把佛教的精髓理解为“体验”,在家人成功地把教义上的权威从僧侣处夺走。对正统的保证不再严格附于寺院戒律(vinaya),而是禅定果位的亲身体验——涅槃。在经典解释方面很少或没有训练的禅修导师随意地武断佛教经文意义,或者,完全排斥经文学习的需 要。随着禅定体验的升级,阿毗达磨(abhidhamma)深奥的经院哲学被理解成通过禅定内观获得的对世界不同寻常的经验分析。同样地,人们不需要阅读浩瀚的阿毗达磨论文而熟悉其内容,而且有通俗故事,没有先前教义训练的文盲修行者,通过禅修而成阿罗汉之后,正确地回答了学僧与学者提出的有关教义深奥要点的问题。
当禅修变得越发世俗化,重点落在通过禅修获得的一系列超俗体验,禅定的意识形态戏剧化地改变了。传统上,“禅定”通过禅定套路的仪式背诵已经组成了对佛陀精神努力的再现。这些练习有特色地被表演,为了获取功德并达到更幸运的转生。内观复兴,连同上座部改革的“新教”意识形态,产生了理性化禅定的效果;现在禅定不是被理解为成佛的仪式示例,也不是积累功德的手段,而是一种“精神自律”,意在产生一种特定有转变能力的体验。禅定的理性化,连同城市禅修中心中产阶层施主的西化价值观,自然地导致了降低传统救赎目标的重要性。而我们发现了对禅定世俗利益的越发强调:内观据说促进身心健康、减轻压力、助人更有效地处理家庭与事业关系,等等。这代表了世俗与超世俗目标之间传统差别的最终解体——这个差别用来合法化受在家人供养的僧团的设立。
后明治时代日本的在家禅与东南亚的内观复兴之间的相似性是惊人的,但是,或许不是令人惊愕的。确实,类似的运动也已经改变了佛教在韩国与越南的面孔。在每种情况中,西方价值观的批量强加所摆出的威胁,促使亚洲知识分子重新回到自己的文化遗产,以肯定并提升本土的精神传承。同时,这些“本土的”传承被重组,以利用西方可见的力量。这采用了各种改革运动的形式,倾向于重申欧洲启蒙运动的砸毁圣像、反制度、反僧侣、反仪式策略。如同改革者所言,“真正的”佛教不是要到垂死的制度、空洞的仪式、或尘封的经卷里去寻,而是在鲜活的体验里。被恰当理解的佛教根本不是一个宗教,而是提供解脱洞见与个人转化手段的一种精神技术。通过把佛教的精髓理解为一种非论证性的精神体验,佛教护教者超越世俗批判有效地定位了传承。
体验的政治学
为了说明佛教体验修辞的表现方法的需要,我已经论说了对佛教禅定体验的强调有近期起源,部分地受西方范例启发的二十世纪改革的一个产物。当然,这不排除可能性,至少过去的一些僧人实际上确实体验到我们指为“变形的意识状态”、“有转变力的内观”、“神秘的体验”、在寺院修行过程中的诸如此类。(可以推测,这最有可能对头陀行僧人是真的——林栖僧传承里的苦行者。)另外,似乎有足够的证据,参与内观复兴的那些人、或三包费协会世系里在禅导师下受训的人,确实体验到某些东西,他们惯于叫作预流(sotapatti)、静虑(jhana)、或觉悟(satori)。这点我容易让步:确实,如果将自身受制于一次佛教禅修的严格之下,禅修可包括极为不舒服结趺动作的禅定,多达一天十四小时,那些人有时候在一个完全没有声和光的地下小屋,不会经历有些不同寻常和有潜在转变能力的体验,这会是令人惊讶的。
我的看法是,这些私人故事不构成佛教经院资料中所发现的禅定状态详论的参考点。换言之,像入定、内观、预流、和觉悟这些词翻译得不合理,因为它们指佛教修行者所分享的清晰划分的“体验”。这些术语的意思必须在佛教禅定被施行的论辩与意识形态情境里去理解。再一次,最强有力的论据不是理论的,而是人种学的。
今天划在内观条目下的修习,多数宣称基于两部《念处经》(Satipatthana-sutta, “Scriptures on the Foundations Mindfulness”),典型地跟《清静道论》一起使用。然而,《念处经》提出许多文献学问题,使得对它的广泛解释都可修正。这样,当到这部经的实际应用时候,在各种当代内观教师当中意见相当龃龉。内观的目的是要发展智觉(sati),尽管所有的教师对此轻易让步,但是关于智觉的确切意思和最能导向培养它的程序,有很多不同意见。
关于技巧的辩论,常使用入定和内观——定与见之间最重要的教义差别。据信,几乎所有佛教与非佛教的禅定技巧与体验可依照这个广泛的框架被分类。确实,定与见的条目已经被感兴趣于禅定与神秘状态的一普遍现象学与类型学的一些西方学者挪用。一些学者已经采用了这个条目试图分析并划分非佛教的现象,比如,把定跟“enstasis”相联,把见与“ecstasis”相联,希望推论一个特定宗教纪律与其心理结果之间的一种因果关系。
止观(samatha-vipassana)区别的当代使用是否符合佛教圣典里发现的规制性范例,这里不是处理这个问题的地方。事实上,在规制性的记述本身里有严重的矛盾:比如,对第一思维修(jhana)的描述,依据人们看的是巴利五部、阿毗达磨、或觉音而不同。仅此就该使把圣典的明确表达读作禅定状态表面描述的那些人踌躇。
更使我们急切关注的是这些词被当代老师们运用的方式,即,被设想为已经“尝到”佛教禅定“果实”的那些人。尽管当代内观大师们在指导他们学生时会运用有些不同的技巧,有人会设想,当到禅定“现象学”的时候,他们说一种共通语言。在经验老道的禅修者当中,对某个特定禅定状态的指称有广泛的一致看法,会暗示一个现象指称物的存在,即使他们就如何最好地达到这样一个状态意见相左。
实际上,就是没有一致看法:特定修行的指称与应该从这些修行中获得的禅定状态的恰当确认,是持久而经常尖刻辩论的主题。在内观教师当中唯一的一致范围是内观比samatha优越,因为前者单独就能导向解脱。结果,被竞争者们推动的技巧与体验经常被视为samatha,而自己的修行方式总是被宣称为内观。
这尤其显著,因为传承会引导我们相信,有一道鸿沟把定从观分开。定的目标,依照经文资料,是四个“物质吸收”(或“入定”,rupa-jjhana)的一个上升系列和四(或五)个“非物质吸收”(arupa-jjhana)的深入系列。这些状态被认为是有一个跟通过内观获得的状态,即,以圆觉为顶点的四圣人道(ariya-magga)完全不同的救赎顺序。又人会说,既然见与圣人道的救赎后果分歧如此明显,状态在现象学的根据上会容易区分。可是,在此点上也很少一致。在鲜活的传承中,这些词汇经常被用来藐视对手教师的教法:人们知道禅定大师们通过宣称对手无知地把静虑吸收(jhanic absorbtion)误作预流(sotapatti)而严厉批评他们。当然,这不过是宣称对手在内观伪装下教授定的一个变异。
《武警工程大学学报》
《东方法学》
《道德与文明》
《外国文学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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