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形影神诗》,历来是陶渊明研究的重点和热点。本文对以往相关的研究成果作了一个简明的梳理和评析,指出《形影神诗》的写作与释慧远立佛影并无直接的关系,其思想渊源为受到了佛学影响的魏晋玄学。作品通过“形”、“影”、“神”三个平行的虚拟对话者,探讨了陶渊明自己深切关注的生死与声名两个问题,并给出了委运任化这样一个暂时的答案。从作品来看,其主旨即为肯定委运任化;但是结合陶渊明的整体思想来看,《形影神诗》则只能充分代表其思想中的两个方面,即对于生死和声名的思索。
关键词 《形影神诗》;释慧远;生死;声名
《形影神诗》,历来是陶渊明研究的重点和热点,古今学者关注颇多,歧说纷纭。对于前辈学者的论点,后进学者或者赞同,或者反对,多方举证加以评说,却缺少系统的整理与分析,往往令人眼花缭乱。其中的一些研究论文,每每自以为是创新,而事实上只是对于前人的重复,对于学术的发展其实有害无益。在这样的情况下,对前人的研究作一个基本的总结,就显得十分必要。本文拟就《形影神诗》研究的几个关键问题,对相关的研究成果作一个简明的梳理,并结合笔者自己的学习体会,对之作简要的评析。不当之处,敬请方家批评指正。
一 关于《形影神诗》的写作背景
《形影神诗》究竟与慧远有没有关系,有多大的关系,是不是针对慧远《形尽神不灭论》及《佛影铭》而作,这在现在的研究中是一个热点,而民国以前的论诗者则没有提出过这个问题。逯钦立先生率先在《形影神诗与东晋之佛道思想》一文中提出这一观点,他说:“慧远晋义熙九年立佛影,作《佛影铭》,……影之与神形发生因缘,始于此时此事,渊明形影神之命题,必针对此事为之。”[①]这一论点对于后来的学者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李华先生《陶渊明新论》、唐满先先生《陶渊明集浅注》、龚斌先生《陶渊明集校笺》、袁行霈先生《陶渊明集笺注》、胡不归先生《读陶渊明集札记》、孟二冬先生《陶渊明集译注》均从此说,且立论根据大都不出逯文范围。
逯文立论的证据,一是外证,即慧远与陶渊明比邻而居,则陶渊明必受慧远影响;一是内证,即《形影神诗》与《形尽神不灭论》、《佛影铭》等慧远护法之作,在使用概念以及表达内容上的针对性。关于第一个证据,即陶渊明与慧远有过怎样的交往,最早的记载见于《莲社高贤传》。汤用彤先生《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第十一章《释慧远》中,有《慧远与弥陀净土》一节,列举中唐以后始见十八高贤之说等六条证据,力证莲社故事为伪。邓安生先生《陶渊明年谱》追随其说,并提出两条新的证据:其一,陶渊明既然拒绝了刘遗民的邀请,也就不太可能因为慧远“许饮”而入社,以慧远当时的声名,也不太可能为了招陶渊明入社而破坏佛门规矩;其二,陶渊明与刘遗民、周续之、张常侍等人均有唱和之作,唯独与慧远没有唱和作品,如果陶渊明与慧远有来往的话,“岂能无一字往还?”所以他以为《形影神诗》“不必针对慧远之图影铭石而作”[②]。除了这些证据之外,还有一个细节也能说明问题:《宋书隐逸传》称“潜尝往庐山,……潜有脚疾,使一门生二儿轝篮舆”,这一细节是被放在王弘结交陶渊明的故事里的,萧统《陶渊明传》、《晋书隐逸传》、《南史隐逸传》都相同,只是《晋书隐逸传》中这一细节是在两人结交之后,而其余三《传》都是在两人结交之前,且《晋书》“尝”改作了“当”。而在《莲社高贤传》中,不但“尝”变成了“常”,而且王弘也不见了踪影,于是陶渊明“使一门生二儿轝篮舆”而“常往来庐山”,就成了慧远招陶渊明入社的背景。从这个角度来看,《莲社高贤传》也是不可信的。说因为陶渊明与慧远比邻而居,他就一定会受到慧远的直接影响,《形影神诗》针对的就是慧远,在现有的史料中找不到可信的依据。
逯文中的第二个证据,是《形影神诗》与《形尽神不灭论》、《佛影铭》等慧远护法诸作,在使用概念以及表达内容上均有关联,尤其是慧远在义熙九年所作的《佛影铭》,被逯文称为“影之与神形发生因缘”的开始。邓小军先生《陶渊明与庐山佛教之关系》一文在逯文基础上更进一步,称“从慧远集刘遗民等百二十三人于庐山建斋共期西方(402年),及慧远作《沙门不敬王者论》论述轮回说神不灭论(404年);到渊明作《形影神》诗主张委运任化说,并不指名地批评佛教徒以生死事大为念及其神不灭论(413年);再到庐山诸沙弥作《观化决疑》诗,以轮回说不指名地驳斥《形影神》诗之委运任化说(413年以后),在陶渊明与庐山佛教徒之间,实际发生了一场思想论争。”[③]这里,首先应该注意的是,逯钦立先生所说的“影之与神形发生因缘”,其中的“影”、“神”、“形”三个概念,与陶渊明《形影神诗》中所使用的同名概念,是不尽相同的。逯先生所引《佛影铭》序文如下,标点同逯文:
是故如来,或晦先迹以崇基,或显生途以定体,或独发于莫寻之境,或相待于既有之场。独发类乎形,相待类乎影,推夫冥寄为有待也!为无待也!自我而观,则有间与无间矣。求之法身,原无二统,形影之分,孰际之哉。
《佛影铭序》原文紧接这段话前,还有两句:
法身之运物也,不物物而兆其端,不图物而会其成,理玄于万化之表,数绝乎无形无名者也。若乃语其筌寄,则道无不在。
可见这段话是在说明佛法无处不在,无需寄托。“独发”即“无间”,“相待”即“有间”。“独发”类似于实在的形体,无需任何凭借就可以存在;“相待”则类似于影子,需要借助它物才能显现。然而,“有间”与“无间”只是“自我而观”,一旦“求之法身”,则“原无二统”,所以“形”即是“影”,“影”即是“形”,“形”与“影”本无分别,这是慧远《佛影铭》的原意。“推夫冥寄”一句,应该标点为“推夫冥寄,为有待也?为无待也!”因为形影不分,“自我而观”仿佛是需要凭借,其实是“道无不在”,所以是“无待”的。所以《佛影铭》铭词写道:
廓矣大象,理玄无名,体神入化,落影离形。
“影”“形”并举,也可看出“影”“形”在慧远那里没有什么区别,归根到底,都是佛法之“神”的体现。由此可见,慧远绝没有把“影”和“形”当作可以与佛法之“神”相对应的独立的概念,也没有刻意来区分“影”和“形”的差别。《佛影铭》中的“形”、“影”和“神”,不但和陶渊明《形影神诗》中有着截然区别的“形”、“影”、“神”不同,而且和逯先生自己说的“考形神对举,以诠人生,此在周秦诸子,……已有其例”中的“形”与“神”也不相同,和慧远的另一篇文章《形尽神不灭论》中的“形”与“神”也不尽相同。把《佛影铭》与《形影神诗》联系在一起,从二者使用概念的关联性上来看,是没有根据的。至于《形尽神不灭论》,正如逯先生以及许多学者都指出的那样,这里的形神关系是一个老题目,从先秦诸子起就已经开始这方面的讨论,所以,陶渊明《形影神诗》虽然也讲到了形神,但却不能就此认定与《形尽神不灭论》有着必然的联系。况且《形影神诗》不是严格定义的哲学论文,在《形影神诗》里,所谓的“形”、“影”、“神”,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内涵和外延,与《形尽神不灭论》中有着相对清晰的意义的哲学概念,还是有区别的。应该说,因为时代的关系,陶渊明必然会受到佛学的影响,《形影神诗》借用这样几个概念,多少也是受到了当时关于形神关系的争论的启发;但是一定要说《形影神诗》就是针对《形尽神不灭论》及《佛影铭》而作,则没有充分的证据。在没有新的材料支撑的情况下,《形影神诗》的写作背景只能加以泛泛的定义,而不必勉强把它和某一具体事件拉拢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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