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宗周比喻为一台电脑，那么以上所言的权力的纵横内外的分布结构是其硬件。光有硬件电脑是无法运转的，周初统治集团也建构了一套统治的软件：礼、乐、刑、政。四者分工合作，形成有效的权力机制。正如《礼记•乐记》所言：“礼乐政刑，其极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11]礼与乐的功用都是通过软的一手实现治理目标，重在预防，走道德和精神路线，这是两者的大同之处。小异表现在“乐统同;礼辩异”[11]P429。同时，礼具有规范性，甚至上升到国家制度的高度，同时礼主要应用于贵族，所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在周初统治者眼里，礼是治国安邦的首选工具[11]P370。对于一个有良知的人，礼似乎无处不在，以至于“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2]P39，这就是孔子将“克己复礼”作为毕生志业的原因。出礼则入刑，刑不上大夫，贵族服礼，庶人服刑，森严的等级立现。

　　礼在周代如此重要，以至于称周制为周礼，周法为礼法，这种等级规范将法的空间几乎排挤殆尽，以至于法被称为刑，主要用来惩罚违反礼的庶人。西周信奉“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春秋末年，郑子产铸刑鼎，叔向责之曰：“昔先王议事以制，不为刑辟，惧民之有争也。”[12]后来孔子也讽晋铸刑鼎是“民在鼎矣”。叔向和孔子认为刑可知后，人们都尊刑为标准，礼就崩了。在此，礼与刑出现了你死我活的尖锐矛盾。不过这是春秋末年的事，西周之际，礼占了绝对的统治地位。以礼为核心，联合乐、刑、政，构成了西周权力软件系统，这个系统和纵横内外交错的权力硬件系统结合，宗周这台社会政治机器才得以高效长久地运转。这即是西周的“道术将为天下合”。

　　二、“天下裂”

　　西周之际，由于具有一套比较完满的制度设计，得以太平天下计275年。西周灭亡后，幽王之子姬宜臼被申、鲁、许等国拥立为帝，是谓平王。平王迁都洛邑，是为东周。从此周代江河日下，动荡不已，直至秦灭六国，一统天下。整个东周勘称“天下裂”时期。周之裂可从两方面论证描述：第一，形下之裂，包括诸侯座大压主、诸侯兼并、经济、土地等层面;第二，形上之裂，即道术裂。形下裂是裂的具象，形上裂是裂的意涵，比具象之裂更理性、更可怕，影响力更大更深远。这些不同形式的裂，有一个共同标的——礼，有的是对礼的批判，有的是对礼的维护，东周的礼制在这种风雨飘摇中延续了400多年，最后为崇尚中央集权的秦帝国所取代。下面略述形上之裂，形下之裂在“道术裂”部分探讨。

　　诸侯座大压主。诸侯本是天子所分封的分权者，享受天子荫赐的同时对天子承担一些义务，如贡赋、军援、徭役、朝聘、奔丧等。如申、缯、犬戎攻打西周时，各诸侯国本来有军援的义务，但是由于此前的“烽火戏诸侯”，导致了诸侯对幽王的不信任，从而耽误了救援，结果周幽王为犬戎所杀。这说明诸侯对天子的各项义务是神圣的，是“礼”的内在要求。左传中记载的很多历史事件，结果总以“礼也”总结和评价，可见当时礼的强大。魏巍宗周，最大之礼当属诸侯对天子之礼。然而随着时代的发展，周室式微，诸侯座大，违礼僭王的事情时有发生。本来诸侯向天子贡赋是义不容辞的义务，但是到后来诸侯多有违犯，天子对此也无可奈何。例如楚人不贡包茅，[12]P353鲁不纳贡赋，天子遣人来求。[12]P141天王遣使来求，屈驾委尊，礼道混乱。天王有困，诸侯解救平息是勤王之要义，但到后来，天王有困，诸侯各自心怀鬼胎，按兵不动是常事，即使动也是为增强自己在众诸侯中的威信以便为以后兼并作打算。如周襄王奔郑，秦、晋按兵不动，后来晋为了自己的野心才从狐偃之谏，护送襄王返王邑。[12]P412诸侯按时朝聘是应有之义，但自东周初年，除了晋、郑外，少有来朝的，估计后来晋、郑也不会按时来朝了。

　　诸侯有古代的军制：公侯三军，伯二军，子男一军，只有天子可有六军，但据《左传》记载，晋曾一度有六军，与周王齐。诸侯各自为政，野心勃勃，兼并不断，也是对礼制的极大破坏。据《春秋提要》记载，春秋242年中，兼并战争达297次。翻开《春秋》和三传， “伐”、“战”、“戎”等象征战争的字眼不绝于目，可以说几部书主要就是记载天王与诸侯及诸侯之间的恩怨史。这里有个问题值得思考：既然春秋战国战争频仍，为何东周能延续400多年之久，对比秦以后的大一统帝国，王朝存在之久尚无右之者，何故?愚以为这里面至少有以下几个原因：第一，东周王室虽衰微，但礼制的惯性还在，诸侯即使有时僭越压主，任虑及礼制而不敢彻底推翻周朝;其二，各诸侯虽然兼并不断，但力量尚无法达到彻底消灭诸侯和王国的程度，所以在时机成熟之前还不如留个尊王的虚名，以增加威信，以利后事;第三，各诸侯国之间战争频发，王室式微，无足轻重，不如先不管王室，先在诸侯中取得霸主地位再说。而在秦以后的帝国中，没有诸侯之间的掣肘，因此一旦爆发战争，目标很明确，就是针对皇朝，所以来势凶猛，力不可挡，对王朝的冲击力很大，所以王朝覆灭就快些。

　　西周之际，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是最低的，而且商人统属政府，不是现在的个体、私营那样在市场上自由贸易。但是西周末年以来，随着王室衰微，井田瓦解，土地私有的出现，个体商人越发多，商人的财富和势力越发大，而且诸侯在兼并战争中也仰赖商人的财力支持，可谓官商勾结。《左传•秦晋殽之战》有郑国商人弦高犒劳秦师的记载，郑桓公与商人定有“尔无我判，我无强贾”的盟誓，可见当时商人能量之大。越国大夫范蠡曾在定陶经商，富可敌国，人称陶朱公，被后人尊为商圣。即便最讲礼的孔门弟子也热衷经商，如子贡鬻财于曹、卫之间，结驷连骑，束帛藏币，以享诸侯。子贡之例最可说明当时士农工商的阶级之防已不甚森严，礼崩乐坏之征可见一斑。

　　最值得关注的是井田制的瓦解，土地私有化。前面已经论述过分封土地的情况。在周王室强大的时候，土地是天子作为礼物封赐给诸侯的，诸侯虽有所有权，但不能买卖，只能分封和世袭。那时候天子和诸侯之田界限分明，权责明了。但是随着时代发展，诸侯为了增加财富，私开田地，将田埂变细以扩大田地面积。更有甚者，鲁国首开“初税亩”，通过税收取代代耕制，于是农民从土地中解放出来，人口流动和贸易增加了，土地自由买卖渐为兴盛，到战国时，土地买卖已比较普遍了。马端临说：“井田受之于公，毋得鬻卖，故《王制》曰：‘田里不鬻。’秦开阡陌，遂得买卖。”[13]土地兼并现象愈发严重，富者愈富，贫者愈贫，有钱有势的人愈发违犯礼制。

　　综上所述，东周之际，由于田制、战争、贸易、改革等原因，西周有序的礼制已遭严重破坏，宗周虽苟延残喘，但礼制的灵魂已游散了，诸侯战争频繁，各自为政，犯上欺主成为家常便饭，可谓“天下裂”。这种态势又为“道术裂”提供了天然的条件，于是各利益集团各取所需，建构自己的意识形态，终出“百家争鸣”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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