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世风“浮华”,世俗化的娱乐与情趣成为文人颇为醉心的生活方式。大师如马融,在体味“生贵于天下”之后,“达生任性,不拘儒者之节”,“常坐高堂,施绛纱帐,前授生徒,后列女乐”的举措已足为放诞疏狂。[13]而马融生徒遍及天下,此种生活方式未必不会影响所及。而其后愈见惨烈的动荡时局,更加助长了人生短促,际遇偃蹇而后的及时享乐风气。“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即为当时士人心态的明白表露。弥漫于整个汉未社会的享乐风气,使得游谈宴饮,“狎池苑”、“叙酣宴”成为士人普遍风行的生活方式。史载蔡邕晚年“常车骑填巷,宾客盈坐”[14],他在《与袁公书》颇道游谈之乐:“朝夕游谈,从学宴饮,酌麦醴,燔干鱼,欣欣焉乐在其中矣。”正是这种“乐在其中”的感受,使得游谈宴饮以及由此连类而及的世俗生活成为汉末文人重要的创作题材。现存蔡邕《琴赋》虽为残篇,然状弹琴之妙颇尽形容。《弹棊赋》畅言弹棊博奕之乐,并在赋中自陈“因嬉戏以肆业,讬欢娱以讲事”,强调的正是琴棋诸艺作为“才之小者”,褪去“匡国理政”的事功色彩后的嬉戏之乐、欢娱之情。
最能显示辞赋世俗化创作倾向的,无过于此期俳谐体赋作。早在西汉,王褒《僮约》、《责须髯奴辞》已兆其端。延至桓、灵之际,此类赋作呈勃兴之势。史载鸿都门士,“喜陈方俗闾里小事”,蔡邕亦言其“连偶俗语,有类俳优”。“诸生竞利,作者鼎沸”,[15]蔡邕在上疏中无意透露出这个信息,我们可以想象,当时世俗化的文学创作当是何等热闹。通过上文的分析,我们知道尽管蔡邕力抵鸿都门学,“但是他并不一般性的拒斥才艺,尤其不拒绝才艺之用于个人心性的陶冶。”[16]蔡邕《短人赋》正是“连偶俗语,有类俳优”的俳谐之作。其作有感于“短人”“嘩啧怒语,与人相距。矇眛嗜酒,喜索罚举。醉则扬声,骂詈恣口”的奇特声貌。其赋“短人”形象 :
雄荆鸡兮骛鸊鹈,鹘鸠鶵兮鹑鷃雌.冠带胜兮啄木儿,观短人兮形若斯。
热地蝗兮芦即且,茧虫涌兮蚕蠕须,视短人兮形若斯。
木门阃兮梁上柱,敝凿头兮断柯斧. 鞞鞜鼓兮补履朴,脱椎枘兮擣衣杵 ,视短人兮形若许。
此段虽诘屈聱牙,然妙喻层出,状“短人”之形惟妙惟肖。依笔者看来,蔡邕之赋短人,其间虽不无讥嘲,[17]但主要应为游戏之作,实无深意。学者以之为“卑下的赋作”,当值得商榷。[18]汉末“狎池苑”、“叙酣宴”的浮华世风,颇为后世所诟病。一面是时政衰败,一面却是纵情游乐,确实显得难相凑泊。但就当时而言,追求享乐、恣意放诞,尽管难免与大义乖违,但士人在疏狂放诞的极端姿态中,体现出来的对传统价值规范的背叛,对生命价值的追求乃至个性的张扬,未始不是对时代突破的结果。从这个角度来考察此期的俳谐赋作,我们应当承认其在辞赋发展史上的意义。
综上述,汉末时代鼎革之际,蔡邕的辞赋创作,不仅内容题材上出现重大拓展,促进了其后的辞赋发展。更重要的是他对爱情婚姻、歌舞游戏等日常生活的关注,不仅拓展了辞赋的表现空间,也给其带来了新的发展契机。
[1] 曹丕《典论。论文》载:“如(王)粲之《初征》、《登楼》、《槐赋》、《征思》,(徐)干之《玄猿》、《漏卮》、《团扇》、《橘赋》,虽张、蔡不过也。”《文选 文赋》注引臧荣许绪《晋书》亦言陆机“天才绮练,当时独绝;新声妙句,系踪张、蔡”。
[2] 马积高《赋史》以为上述三篇与《短人赋》共四篇为完篇。今案:《初学记》卷九十九“蔡赋巴马”条,载“巴巅马兮柙下狗”句,有阙文,当为残篇。
[3] 龚克昌《汉赋研究》,山东文艺出版社,1990年,第297页。
[4] 《九惟文》实乃继《九怀》、《九叹》、《九思》、《九愍》等而来,为抒情言志之赋。《吊屈原文》亦为此类,如贾谊《吊屈原文》亦作《吊屈原赋》。
[5] 马积高《赋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31页。
[6] 同上,第133页。
[7] 俞纪东《蔡邕〈青衣赋〉研究》,《上海财经大学学报》,2001年第1期。
[8] 龚克昌等《全汉赋评注》,花山文艺出版社,2003年,第839页。
[9] 马积高《赋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45页。
[10] 范晔《后汉书》卷六十下《蔡邕列传》将马融与蔡邕合赞,曰:“季长戚氏,才通情侈。苑囿典文,流悦音伎。邕实慕静,心精辞绮。……籍梁怀董,名浇身毁。”考邕一生,也实与马融一样“才通情侈”。
[11] 龚克昌等《全汉赋评注》,花山文艺出版社,2003年,第831页。
[12] 稻畑耕一郎《赋的小品化初探》,《杭州大学学报》,1980年第3期。
[13] 范晔《后汉书》卷六十上《马融列传》,中华书局,2001年,第1972页。
[14] 《三国志》卷二十一《王粲传》,岳麓书社,1990年,第479页。
[15] 范晔《后汉书》卷六十下《蔡邕列传》中华书局,2001年,第1996页。
[16] 于迎春《汉代文人与文学观念的演进》,东方出版社,1997年,第193页。
[17] 《短人赋》言侏儒短人:“出自外域,戎狄别种”,流露出对短人的鄙视。
[18] 龚克昌等《全汉赋评注》,花山文艺出版社,2003年,第84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