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蒙德里安来说,进化就是全部。不仅是他的理论文章都在鼓吹进化思想,进化思想还同时催生了使他作品更加特征化的变化过程,直到他生命最后一刻。要理解这个思想,我们必须考虑到蒙德里安对进化的思考是与他对破坏(或者分解destruction)的思考紧密相关的。他不把破坏当作一个消极概念,相反,对旧形式的破坏正是新的、更高的形式产生的一个条件。最初这表现在他对物-质(subject-matter)的选择,在残败状态的鲜花的描绘和涂画中得以放大。后来,在他的立体主义时期,他开始发现,抽象所暗示的实在(reality)之偶然与外在的形象被破坏的过程可以用来描绘这个实在的更加纯粹的形象,去再现一个进化中的更高级别。最后,破坏的原则被用作表达的方法:实际上,他的新塑形主义作品是一系列破坏行为的结果。[9]
在这里需要说明的是,蒙德里安对“分解”的理解是具有普遍推广的意义的,那就是包含了打破边界、打破相交、打破整体、打破秩序、打破形象、打破已经建立的关系、分类、律法……,将所有分类统合,寻找最基本的秩序。也就是说,蒙德里安的理想是要开创一个“新精神、新人类、新时代”的乌托邦。
以绘画为起点,分解就是要得到“被明确化的颜色”,他写道:
新塑形再现可以被称为抽象,不仅仅因为它是对普遍性的直接再现,还因为它排斥了个体性(自然的-具体的)。…… “抽象真”的绘画可以同时在美学和数学意义上再现,因为他有一套再现的精确数学方法。实现这种再现的方法就是将颜色确定化。将颜色确定化包括:首先,把自然色精简为基本色,其次,把颜色精简进矩形平面内,第三,划分颜色——这样一来,绘画就表现为矩形平面的整体。[10]
这里需要对如何认识蒙德里安绘画中的矩形做一番解释。观众很容易产生疑问:在分解的最后阶段为何得到的是一个有围合意义和明确边界的矩形呢?蒙德里安认为,在未被分解的具象自然事物里,颜色不是一个平板,而是圆润的或者有形状的等等空间事物,这是由于延伸——也就是活跃的原始动力的外现——被抑制的产物,活跃的原始动力是生长、流动、联通等,如果这种力量被抑制,就形成了具体的空间物件。时机成熟的时候(蒙德里安的艺术乌托邦实现的时候),这些抑制将不复存在,这样延伸就会被表现出来它自有的纯净性。颜色的直线边界,不是一种个性化的边界,而是必然存在。所以,通过这种矩形的划分,颜色被不带有抑制意图地划分了。[11]
蒙德里安认为新塑形主义是最高级阶段,再往后艺术就消失;而凡•杜斯堡认为艺术的发展是无限推进的。在这里二人存在分歧。
图4蒙德里安,红黄蓝构图,1920,帆布油画,51.5*61厘米。阿姆斯特丹市立博物馆,博物馆胶片。来自《Painting as model》。
此外,蒙德里安使用垂直和水平直线创作,具有一个原初模型,那就是 “月夜地平线”。1906-8,蒙德里安曾经做过一个景观规划,在这个规划中,水平线就是地平线,月亮是一个精确的点,这个点和地平线构成平面,平面中存在一条垂直线。因此这种正交关系,象征着位置的平衡关系。蒙德里安由此认为,我们可以用任何一个线和面的矩形构图来代表永恒宁静的概念。[12]
蒙德里安一直所追求的就是对宇宙基本关系的表达。蒙德里安在晚年某采访录中说:“我不要图画,我要把事情弄清楚。”他并不是要做一个画家,而是要做一个哲学家,所以他一直突破自己的过去。1944年临死前,他将自己的一生总结为:不断的毁灭和打破。[13]
凡•德•勒克:从平面化到元素化
凡•德•勒克(Bart van de Leck,1876-1985)是风格派的创始人之一。他幼年生活在乌德勒支的贫民窟,生活窘困,因而对社会主义抱有同情。他认为绘画就是要表达生活,而不是去自治和完全自由。在1918风格派第一次宣言上他就拒绝签名,因为那篇脱离社会现实和过于自由的乌托邦宣言让他不能接受,同年退出风格派。
凡•德•勒克在15岁时,已经成为一名熟练的彩色玻璃制作工人。常年对壁画、彩色玻璃、招贴广告的创作,加之对埃及艺术的热情,使得凡•德•勒克的绘画创作走向二维的划分和颜色的平衡,并且对物质和建筑有自己的认识。彩色玻璃画有其抽象和片段性的传统特点。
这一时期,穆勒考(Müller&Co.)轮船公司成为凡•德•勒克的主要雇主,也是荷兰当时唯一对外的海洋运输公司。凡•德•勒克的绘画题材多与普通劳动者有关,这些被描绘的人们面向生活、脚踏实地,形象简洁明确,气质乐观明亮,有一种新的纪念性风格。他的画作受到埃及绘画的影响非常明显:多为白背景,暗示着一面白墙,人物是二维描绘的、扁平没有厚度感,互相分离,被安排在一个单一的平面,或者正立面、或者侧立面,有埃及“正面主义”(frontalism)艺术的风格(见图5)。
图5 凡•德•勒克,甲板工作,1916。来自《De Stijl》。
从1916年起,凡•德•勒克的画风骤变,他抛弃了原先熟练使用的风格化的人物形象,而用类似音乐乐章的名字命名一些改造后的抽象绘画,例如《采矿三联画》改名为“构图1916,4号”,这标志着他开始走向几何和数字。他曾经说,绘画应该像音乐一样抽象地反映人的内心。这一年,他从海牙(Hague)移居拉瑞,遇见蒙德里安,之后的一年二人关系非常亲密,几乎每天保持联系。这一年,两位艺术家的创作显然是在彼此的互相影响和认同下演进的。在1917年,凡•德•勒克是风格派能够提供最清晰最有风格派原则画作的画家。蒙德里安也表示自己1916年左右仍然是“立体主义的、多少有点图画式”的绘画,是受到范德里克的精确技法、扁平构图和纯净颜色的影响的。这一时期的绘画,凡•德•勒克称之为反构成或者反构图的方法,以离散和碎片为特征。他的绘画,元素之间绝不互相触碰。(见图6)
图6 凡•德•勒克,构图1916,4号(采矿三联画),1916,帆布油画,113*222.3。来自《Painting as model》。
凡•德•勒克似乎始终没有相信他的拉瑞邻居舍恩马克斯(Mathieu Hubertus Josephus Schoenmaekers,1875-1944)所讲的“宇宙价值”,他的画作也没有意图反应这样的含义。没有那么神圣,评论家说,这些抽象画作只是凡•德•勒克本人的“精神的游戏”。凡•德•勒克离开风格派之后四十多年的创作,都保持着一种有功能的创作,表达的题材都是质朴的生活场景。[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