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华人电影因与美国千丝万缕的关系而长时间处于一种尴尬境地。以王颖、李安为代表的一批好莱坞华语影人打破了多年来西方主观构建的“文化他者”意象,以影像的方式询唤华人主体的独立身份,以各自独特的电影风格逐渐使中国电影受到西方观众的认可。九十年代以后,回流导演们独辟蹊径。与早期华裔影人在电影中分享移民华人共同的历史经验和文化符码不同,他们作为华裔导演的新生力量采用“异时性”的表达方式,用一种中国化的方式跨越国家、区域乃至全球进行电影重构。
[关 键 词]美籍华人;电影;王颖;异质文化
借美国自由之名的创作沃土与中国丰富多样的创作题材,生在中国长于美国的拥有双重身份的美籍华裔导演已经成为美国与中国社会主流电影中一支不可小觑的创作力量。作为反映社会的镜子,华裔导演的移民影像以一种批判的态度聚焦于移美华裔的真实状态。它们既满足了中国大陆人对美国生活的好奇与窥探,又能使他们从银幕解脱出来之后对华人移美的生活状态进行客观地审视和反思。拥有双重文化背景的华人导演已经不可能单纯地关注中国的传统或美国的开放,他们犹如一颗中国的种子生长在美国的土壤中,并受其温度、水分、土质的滋养,其本身成长已具有多重身份。当过去与现在、传统与自由被无情地抛进一个大熔炉,那么身份、地位、角色等一切具有辨识度的元素便成为影片的主题指向。在这种创作环境中,好莱坞华人的创作如何坚守文化的主体性,导演如何保持创作的独立性,置身美国环境的导演又如何抽离自身并在影片中询唤华人的主体身份?这些将成为研究美籍华人导演不可绕过的话题。
一、身份的遗失——从“边缘”到“加冕”的好莱坞东方文化
美籍华人导演的跨界影像之路堪称是一部辛酸血泪史,对华人独立性银幕形象的塑造是对传统经验认同与否的重要标志。若将美籍华人导演置于百年华人电影历史的纵向坐标中,不难发现,华人的银幕形象或多或少地与政治、历史以及民族尊严扯上关系。
从早期华人在美国银幕被弱化、矮化、丑化到今天华人导演可以荣登全球最权威、最专业的奥斯卡电影节并荣摘桂冠;从早期移民被美国电影界以“他者”身份被言说,到如今蔚为壮观的一批华语影人自由不羁地言说“自己”。正如本尼德·科特·安德森指出的“认同……无法被回忆,(它)必须被叙述出来”,如今这种被“认同”的存在便是美国华人导演发出的一声尖唳。这种认同包括“群体性认同”与“个体性认同”,当然,后者是在前者的基础之上的。[1](第39页)
目前有资料可考的第一部海外华人所摄制的影片是马里恩·王(Marion Wang)1916年拍摄的无声故事片《Quon Gwon的咒语》,这部电影拍摄于电影诞生20年之后,可见,华人在电影诞生初期便参与到影片的拍摄过程,若将华人影像发展脉络单独摘录出来,其并不输于任何一个国家的电影发展史。
实际上美国好莱坞早期银幕上的华人形象一定程度刺激了华人电影的发展。电影大师格里菲斯在20世纪10年代末所摄的《残花泪》塑造了第一个丑化中国人的“黄面孔”陈汉。随后的20年代美国相继上映以唐人街为背景拍摄的《黄色手指》《华埠之夜》等辱华影片。其中1920年春上映的《红灯笼》和《初生》中“描写中国女子之缠足,中国人露天饮食,随街赌博、嫖妓院以及中国人种种之弱点,暴露于世人眼中,以损伤中国人之国际地位”。[2](第85页)20年代伴随着华人愈加不满地对辱华影片的声讨,以梅雪涛、刘兆明为代表的旅美华人成立“真真学社”以抗议美国歪曲华人形象的行为。《中国电影发达史》记载:“1921年5月,粤人林汉生等居留美国,因愤于纽约开映侮辱国人的劣片,乃相约入美国各戏剧学校及摄影学校,锐志研究关于影剧之各种技术。一面在纽约之卜绿伦招股,正式成立长城制造画片公司,在美国设立发行机关。”[3](第5页)另外,1922年两部华人影片《中国的服装》和《中国的武术》相继上映,着华裔导演拍摄反抗性质影片的先鞭,旅美华裔电影正式在世界影坛发声。由此可见,华裔导演在影片中对华人群体身份的询唤具有深刻的历史根源。
虽然好莱坞华人影视作品在美国较早产生,但之后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华人影路因两国政治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举步维艰,美籍华人创作生涯也因此笼罩在巨大幕布之下。20年代新崛起的微小的华语力量始终不敌有强大舆论支持与政策倾斜的好莱坞电影制片厂,此后几十年间,早期美籍华人导演不断与“陈查理”“傅满洲”之类丑化中国人形象的角色周旋。至四十年代,随着美国“亲华”政策的实施,被弱化和鄙视的中国人形象逐渐淡出美国银幕,美籍华人导演创作的第一个高潮也至此结束。
70年代中美关系的解冻才使得久居美国的华人导演重见光明。也就是在此期间,中国华人电影越来越被高居优越地位的美国观众所欣赏、看重。此时的香港导演与演员陆续来到北美大陆施展拳脚,尤其是吴宇森、成龙的功夫片将美国观众彻底俘获。美国当地的华人导演也趁机崛起,开启华语电影入驻好莱坞的新时代。随后不久便进入李安、王颖、吴宇森等华人导演叱咤好莱坞的时代。近百年的好莱坞华语电影历史于2007年被美籍华人曾奕田搬上银幕。他将华人在美国电影界的奋斗史拍摄成纪录片《好莱坞华人》(Hollywood Chinese,2007)。该记录片共呈现90多部华人拍摄的电影片段,包括罕见的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黑白片。陈冲、王颖、李安、林诣彬等如今名冠好莱坞的大腕也悉数现身讲述华人在好莱坞的创作历程,为华人在电影中扮演的角色及形象鲜明地画出一个世纪的轮廓。
二、王颖心中的“中国匣”——人文脉根的回应
王颖是生于香港、长于美国,而电影作品大多表现中国大陆题材的导演。作为受美国土质滋养的一名华裔导演,其作品既不像李安在东西方文化间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态度,又不像吴宇森专攻暴力动作片而抛弃东方特有的文化内涵。同时他也没有戴思杰那段生活在中国大陆最黑暗时期以致影响以后的创作风格的经历。他将香港、大陆、美国三种文化浓缩于影片的创作当中,其独特的身份已然成为研究的价值所在。他自20世纪80 年代初起步的作品,如《寻人》(黑白,16 毫米短片)《点心》《一碗茶》《人命残如厕纸》等,无不素朴地描绘着身处他乡异国华人命运的历史辛酸和人生况味。
(一)千里鹅毛——异质文化的碰撞夹击
中国第一代移民怀揣梦想踏上万里之外的美国国土,但他们发现所谓的“美国梦”并非像《阿甘正传》里描述的那样触手可得,华人被美国主流社会长期以“文化他者”的身份驱逐并被拒之门外,尤其1882年美国颁布的《排华法案》彻底将华人企图融入美国本土的愿望碾碎。于是“唐人街”作为“异类”文化聚集区在美国极不公平的社会制度中形成并成为一代移民的避难所。在“唐人街”内,华人可以操着流利的母语做回真正的自己,一旦离开那里,便被重新打回到不被认可的尴尬境地。黄皮肤、黑头发的种族特征犹如一张诅咒符始终是华人游离于美国主流社会之外的符号化象征。正如德国纳粹对犹太人的屠杀,华人长期遭受美国社会的精神屠杀与戕害,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长达61年之后的《排华法案》解禁才稍微缓解,但华人融入美国社会仍然是一种遥远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