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自珍的《乙丙之际塾议》所表现出来的观念,钱穆以为“实承章实斋六经皆史之说”,[11]的确,龚自珍早年治学合一论的基本观念都来自章学诚的《文史通义》。章氏在该书第一篇《易教上》开门见山就说:“六经皆史也。……六经皆先王之政典也。”[12]“古之所谓经,乃三代盛时,典章法度,见于政教行事之实,而非有意作为文字以传后世也。” [13]“诸子百家,不衷大道,其所以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者,则以本原所出,皆不外于周官之典守。” [14]尽管龚自珍在著作中没有提及章氏,但是,章学诚的这些论说无疑是龚自珍治学合一论重要理论来源。钱穆又指出:“实斋之倡六经皆史,与常州庄氏所谓‘寻先圣微言大义于语言文字之表’者,同为一时之孤径……定庵之学虽虽相传以常州今文目之,而其最先门径,则端自章氏入,亦以章氏学之与常州,弱略其节目,论其大纲,则同为乾嘉经学之反响,故游其樊,而得相通也。”[15] 这就道出了龚自珍后来所以欣喜接受《公羊》学的思想原因。
但是,龚自珍早年对史的观念还存在理论的不协调,有时以史与学为同一概念,有时又以群史、太史之言与公卿、师保、大臣之世言相分别,但是,龚自珍治学合一论包含着史与治的合一,却是不可否认的。更进一步的推论,由学与治、道、法、礼的合一,也可得出史与治、道、法、礼的合一,这实际上已经蕴含着史无所不包的观念,只是龚自珍在早年还没有将其明确化,后来才将这一观念明确的发挥了出来。
二、史无所不包
龚自珍是在《古史钩沉论二》中较为集中的明确阐发这一观念的。他说:
周之世官大者史。史之外无有语言焉,史之外无有文字焉,史之外无人伦品目焉。史存而周存,史亡而周亡。殷纣时,其史尹挚抱籍以归于周,周之初,始为是官者,佚是也。周公、召公、太公,既劳周室,改质家跻于文家,置太史。史于百官,莫不有联事,三宅之事,佚贰之,谓之四圣。盖微夫上圣叡美,其孰任治是官也?[16]
龚自珍说史官是周代的世代大官,未必合于周史的实际,至少在《周礼》等典籍中找不到这样的证据。但是,龚自珍以史之外就不存在语言文字,也没有人伦品目,这是很明确的史无所不包的观念。他以周改殷之质,立文家之法,始置太史,这是《公羊》学的改文从质说。以太史出于周代,为改文从质的产物,这是以殷代质朴,文备不足。龚自珍用改文从质说来说明太史的出现,可能不合于历史的真实,但是,其中包含着一个极有价值的观念,这就是历史是发展的,发展是从质朴到文明的进步,作为文明记录的太史不是从来就有的,而是社会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才出现的。
太史与史在龚自珍的思想中是有联系,但又有区别的两个观念。太史是周代记录历史的职官,史则指代所有记载社会文明在内的历史。太史出现在周代,但是,史在周代以前就早已经存在,从有人类文明以来就有史的存在。所以,龚自珍又谈到周代以前的夏史、殷史。但是,夏史、殷史在孔子时就已经多有遗忘,孔子以周郁郁乎文哉,故龚自珍言史以周为代表。所以,龚自珍所说的史,指的所有社会文明在内的历史记载,而不是指传统四部分类法中所说的史。传统四部分类法的史只是四部之一,而龚自珍的史是无所不包的。将龚自珍所说的史仅仅视为四部之一的史,就无法理解史的无所不包。
由史是无所不包的观念,龚自珍在《尊史》中提出尊史论。史无所不包已经为史所以尊提供了依据,所以,龚自珍言尊史重在尊史的如何实现。他提出,“史之尊,非其职语言、司谤誉之谓也,尊其心也”。而心之尊,在于“善入”与“善出”。关于“善入”:
何者善入?天下山川形势,人心风气,土所宜,姓所贵,皆知之;国之祖宗之令,下逮吏胥之所口守,皆知之。其于言礼、言兵、言政、言狱、言掌故、言文体、言人贤否,如其言家事,可谓入矣。[17]
关于“善出”:
何者善出?天下山川形势,人心风气,土所宜,姓所贵,国之祖宗之令,下逮吏胥之所口守,下逮吏胥之所守,皆有联事焉,皆非所专官。其于言礼、言兵、言政、言狱、言掌故、言文体、言人贤否,优人在堂下,号咷舞歌,哀乐万千,堂上观者,肃然踞坐,眄睐而指点焉,可谓出矣。[18]
龚自珍所说的“善入”、“善出”,分别指史的“实录”与“高情至论”而言。“善入”要求对史的客观实录,不能有人为的主观臆见;“善出”又要求跳出事实的局限,带有记录者高情至论的识断。龚自珍认为史不“善入”,就不是实录,而“必有余寱”;史不“善出”,必无高情至论,而“必有余喘”。所以,龚自珍所说的“善入”与“善出”是一对矛盾,尊心是要求史官从二者之中寻找到合理的张力,使史成为既是实录,又有高情至论的著作。在尊心的“善入”、“善出”之外,龚自珍还有所谓“大出入”:“何者大出入?曰:出乎史,入乎道,欲知大道,必先为史。” [19]这是说为史的目的,在于由史明道,即出史入道。史所以尊,就在于史是明道、入道的必须。
史所以是明道、入道的必须,与史的无所不包是分不开的。龚自珍无论是论“善入”,还是论“善出”,都谈到天下山川、形势、人心、风气、土所宜、姓所贵、言礼、言兵、言政、言狱、言掌故、言文体、言人贤否等,这些都是史的内容。龚自珍通过列举的这些方方面面,是要说明史不是人类社会的某一方面,而是社会生活的全部。所谓的道就存在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离开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就无所谓道,所谓出史入道的根据就在于此。而这也是龚自珍要尊史的根本原因。
从史的无所不包,龚自珍将史的地位推举到一个至高无上的高度,以史关系国家、家族生死存亡:“灭人之国,必先去其史;隳人之枋,败人之纲纪,必先去其史;绝人之材,湮塞人之教,必先去其史;夷人之祖宗,必先去其史。”[20]这是对史极为尊崇的观念,是对一直以来的史不如经的传统看法的颠覆。这样的看法绝不是经学的观念,尤其不是今文经学的观念。
三、 史为宾说
龚自珍在《古史钩沉论四》中,提出了史为宾说的“宾宾”之说。龚自珍此说是他尊史论的另一体现,史无所不包是横向的尊史说,而宾宾则是纵向的尊史说。
宾宾说的出发点是历史与文化都是发展的,没有一个王朝可以永世常存,“夫五行不再当令,一姓不再产圣。兴王圣智矣,其开国同姓魁杰寿耇者,易尽也。宾也者,异姓之圣智魁杰寿耇者也”。[21]宾相对主而言,是指新王朝的异姓圣智魁杰寿耇。宾虽生于本朝,又在本朝为官,但是,却具有相对的独立性,所谓“故夫宾也者,生乎本朝,仕乎本朝,上天有不专为其本朝而生是人者在也。是故人主不敢骄” 。[22]宾宾说涉及到君主与外臣的关系问题,包含有君主应该像对待宾客一样礼敬异姓圣智魁杰寿耇的含义。而异姓圣智魁杰寿耇在新王朝的命运如何,是否可以享有宾客一样的待遇,是由人主能否宾宾所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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