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个人型叙述声音是苏珊×兰瑟提出的叙事学理论,它特指“同故事自身叙述”小说。《幽暗之地》虽然由两个毫不搭界的中篇小说构成,但叙述者都在津津乐道地,都在刻意彰显主体中心意识,尽管叙述主体偶尔也会暴露出一些主体中心意识中的颤音。本文拟从叙述者的声音入手探讨个人型叙事声音中的强音与颤音,进而解读个人与总体性的关系。
关键词 个人型叙述声音 《幽暗之地》 主体中心意识中的强音 颤音
《幽暗之地》是库切1974年发表的小说。这是一部由两个看似毫不搭界的中篇小说构成。2003年瑞典文学院在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中高度地评价了此部小说。的确,无论从两个故事前后顺序的安排上,还是从故事情节上、故事内容的拟人化和转义的设计上,以及叙事策略和象征手法等,此部小说都有其独到和新颖的地方。小说中的两个故事一个为《越南计划》,另一个为《雅各·库切之讲述》(以下分别简称《计划》和《讲述》)。《计划》的主人公尤金·唐恩与库切(小说作家)是同时代人,美国大学教师,并参与了设计越南战争升级计划。《讲述》名义上是南非荷兰裔殖民者(也称布尔人)雅各·库切于一七六〇年的自述,实际上系二十世纪中叶他的后人、一位念念不忘为早期荷兰裔殖民者正名的南非国民党人士编著。两个小说中的主人公生活的时代和地域迥异,但他们都有畸形发达的自我,都崇拜暴力,都能为自己的所做而沾沾自喜,都能为自己奔腾而来的自私的动机披上合理的外衣。1虽然两个故事是由生活在两个不同历史时期的人讲述的,且各自的身份和行使的社会职权相差极大,但从近代西方资产阶级身上继承下来的殖民精神则是一脉相承,对文明与野蛮的理解也是同根同源,而且,这些都成为了他们所依奉和捍卫的个人型声音中的强音。虽然,由于人性的使然,他们个人型的声音中偶尔会露出一点点迷惘和忏悔的意味,但这种强悍之音却始终是主导他们个人意识形态的指挥棒和领路人,这也许就是库切在本部小说中想要向世人揭示的。鉴于这一点,本文旨在从叙述者的声音入手探讨个人型叙事声音中的强音与颤音,进而解读个人与总体性的关系。
一、个人型叙述声音:自我中心意识中的强悍之音
苏珊·×兰瑟在《虚构的权威》中说,“在叙事诗学(即‘叙事学’)里,‘声音’这一术语的意义虽然更狭窄一些,却同样重要。它指叙事中的讲述者(teller),¼¼。”2接着兰瑟又区分了女性主义、形式主义对声音的定义及同时还阐明了这两种对‘声音’的不同观念一旦融会于米哈伊·×巴赫金所谓的‘社会学诗学’,声音就不仅仅是技巧的问题,它其实就意识形态本身。她并且还说叙述声音位于“社会地位和文学实践的交界处,体现了社会、经济和文学的存在状况”。的确,根据叙事学理论,声音就是叙述者,就是构成文本语言符号的行为者。这个行为者的讲述,究其实质就是通过词语表达的所谓“声音”展示的。而这个声音如果根据巴赫金的“社会学诗学”的定义,它已“远远超越了经典叙事学研究的维度”而被打上了价值观、身份、意识形态等印痕。实际上声音就是“意识形态斗争的场所”。美国叙事学家费伦在他的《为修辞的叙述》一书中,为声音的定义又添加了几分新意。他认为声音不仅仅是个体的,而且还是社会的。它与社会语境和意识形态有着密切的关联:“声音既是一种社会现象,也是一种个体现象,比文体有更多的意味,是文体、语气和价值观的融合”。3
就小说中的声音的类型而言,苏珊·兰瑟认为共有三种形式:作家型叙述声音、个人型叙述声音和集体型叙述声音。本文在此只涉及个人型叙述声音。个人型叙述声音专指“那些有意讲述自己故事的叙述者”。4个人型的也好,集体型或是作家型的叙述也罢,声音都是身份和权力的代码,它体现了叙述者在历史发展语境中的自我、他者、阶级、种族、性别之间的关系。由此而来,声音至关重要,有了声音就有了对文本意义理解的依据,有了声音就可以考察叙述者在不同的语境中呈现出的道德感、价值观、意识形态倾向、个体主体意识的感悟及个人身份的建构等问题。的确,“词语(声音)总是意识形态斗争的角逐场,它从来就不是被动的单义透明的柜台。”5它是解读文本的重要线索。
个人型叙述声音的鹊起在历史上是与新兴资产阶级登上历史舞台同步的,且叙述者大都是一些跃跃欲试的冒险家、探险者或早期殖民者——即鲁滨逊式的人物。这些人物的身上都或多或少地体现了父亲的意志,或是彰显了父亲的声音和是父亲声音的传声筒与实践者。《幽暗之地》中的两个故事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父亲声音的捍卫者和实践者。我把这种声音称为个人主体意识中的强悍之音。《幽暗之地》中的第一个故事的叙述者是一位受过高等教育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知识分子,在美国肯尼迪学院从事神话研究。他从小沐浴在美国式的教育和美利坚精神的熏陶下,而且对神话的运用和对父亲话语的理解恰到好处。6第二个故事的叙述者雅各·库切是一位南非早期殖民者。两个人骨子里的“东方主义”根深蒂固,观点和谬论如出一辙。两个人都想通过他者证明自己的存在,而证明自己存在的方式则是通过“武器,枪炮及其隐喻”发出的强悍之音,这种强悍之音是父亲话语的延伸和他们一生奉行的主张。唐恩主张对“儿子们”(越南人民)的忤逆必须采取两种攻无不克的手段:军事和政治意义上的心理战。所谓军事和政治意义上的心理战指的是1)娴熟地运用父亲的声音;2)加强CT(暗杀)行动;3)创造反神话。那么什么是父亲声音呢?按照唐恩在计划中的设计,那就是B-52轰炸机狂轰乱炸时的声音,越南人把这种声音叫做“死神的窃窃私语”。唐恩认为这种父亲的声音不仅在有越共活动的地方要听到,而且在有百姓居住的村庄里也要听到,只不过在轰炸村庄时对外界则宣称它是越共的武装要塞。至于说CT行动,他的目的并非是想把列入美国军事暗杀名单上的越共分子全部杀光,而是想造成一种恐怖氛围,让对方的每一个成员感觉到,他们随时可能遭到攻击,从心理上彻底瓦解他们的斗志,从而使他们的团体分崩离析。最后,唐恩主张的反神话是指在这场争夺权利的斗争中,首先要彻底粉碎大地母亲(越南大地和人民)与儿子共同谋划推翻父亲的阴谋;其次,父亲要毫不留情地彻底打垮儿子。他认为过去的神话都是儿子推翻父亲,而他要建造的是父亲胜利的神话。在这场争夺战中父亲应求助于其他的女神,上演一出天神和他单性繁殖的女儿(雅典娜式的)结合的戏剧。在这场戏剧中,父亲不应该是一位慈父,除非儿子跪倒在父亲的权杖之前低头认输,否则绝不罢手。唐恩的这些设计和主张不仅完全符合父亲声音的要求,而且,在某种程度上他把父亲的声音高度地发展和升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