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南北朝诗人从诗的特质出发,很大程度上改变了这种为汉代及魏晋辞赋家所习用的“全引成辞”、完全忠于原典而又颇占篇幅的用事方式。但就此时期的用典的总体特征而言,无论事典还是语典,都比较忠实于原事原文,不随意改变原典的结构。诗人引用前人言语,多是直接移入或稍加改变;引用历史故事,往往交代何人何事,较完整地把原事的梗概叙述出来。诗歌用典的艺术手法和文学内涵还有待提高。
四、唐代诗歌用典与“兴寄”手法
齐、梁文人在诗文中竞相堆砌典故,造成了用典“殆同书抄”、“拘挛补钠,蠢文已甚”的流弊。钟嵘《诗品》指出:“至乎吟咏情性,亦何贵于用事?”[7]钟嵘反对的并不是用事本身,而是反对那些缺乏真情实感,靠增加典故、填塞学问的诗歌。诗歌用典没有增加诗的美感,用典过多反而影响了诗歌的理解,用典成为文人们竞相角逐的文字游戏,成为炫耀学力的工具,违背了用典“诗贵含蓄”、重“比兴”的审美内涵。
至唐代诗歌由于 “兴寄”理论的影响,诗歌用典的情况有了进一步的提高和完善。杜甫说,“作诗用事,要如释语:水中着盐,饮水乃知盐味”(引自《西清诗话》《诗人玉屑》卷七);韩愈说:“于书无所不读,然止用以资为诗。”(《 范阳卢殷墓志》)二人都不反对诗歌用典,特别是杜甫诗论(且不论是否后人假托),确实道出了用典贵含蓄,讲求言外之意的美学特征。皎然《诗式·用事》更进一步点明了 “用典”与“比兴”的关系,“诗人皆以征古为用事,不必尽然也。今且于六义之中,略论比兴。取象曰比,取义曰兴。义即象下之意”[6]。纵观唐代诗歌,“兴寄”理论对诗歌用典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扩大了诗歌用典的功能作用。
第一,“兴寄”理论促进了诗歌用典的现实意义。借典故,讽刺当时时政。如杜甫《同诸公登慈恩寺塔》“回首叫虞舜,苍梧云正愁。惜哉瑶池饮,日晏昆仑丘。”[24]此处四句分别引用了“虞舜苍梧” 、“瑶池日晏”两个典故。将古代圣君虞舜与当朝唐玄宗进行对比,将穆王瑶池盛宴与唐王朝日薄西山的国势进行对比。暗指政治的腐朽,表达了诗人对当时政局的忧虑。
第二,借典故抒写自己情怀,表达自己的远大志向。如杜甫《奉赠太常张卿二十韵》:
“几时陪羽猎,应指钓璜溪”[24]借扬雄作《羽猎赋》、姜太公垂钓璜溪,而得到了统治者的赏识,才华得以施展的典故,表达杜甫的志向所在。再如《奉赠韦左承丈二十二韵》:“窃效贡公喜,难甘原宪贫”[24]借贡禹与王吉相知,不甘原宪之贫的典故,希望得到韦左承丈的提携,一展政治抱负。
借典故,抒发怀才不遇的幽愤。《早发射洪县南途中作》:“茫然阮籍途,更洒杨朱泣。”[24]历史上阮籍和杨朱都曾有过无路可走的痛苦和迷惘,这正如现实中一直郁郁不得志的杜甫。他常常以古人自喻怀才不遇的苦楚,如《醉时歌》:“相如逸才亲涤器,子云识字终投阁”[24]以司马相如和扬雄,一个于市中涤器,一个从阁上自投而下的悲惨下场,自喻自身的不幸。
第三,“兴寄”理论影响了用典“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审美效果,其中以化典的特征最为明显。化典就是诗人为了表达自己的思想,对原有的典故加以加工,以凸现诗人个性。如李贺诗歌,“王母桃花千遍红,彭祖、巫咸几回死?”[25](《浩歌》)化用《汉武内传》王母仙桃、《庄子·刻意》彭祖和《吕氏春秋•勿躬》巫咸等神话传说,表达时光飞促、白驹过隙的人世感叹。但作者的典故用意并未只至于此,在感慨的背后还隐藏着诗人苦于英雄无主,报国无门的悲愤。李贺化典含义深刻,寄托之意往往需要层层剥离,审美感觉渐渐浮出。又如:“催榜渡乌江,神骓泣向风。君王今解剑,何处逐英雄?”(《马诗二十三首其十》)李贺在诗中化用霸王的坐骑神骓的思维角度,发出项王今朝既已自刎,我更向哪儿去追逐英雄呢?的感慨。其实是李贺自己的身世之叹,他巧妙的运用这个典故,换位思考,以此表达自己难遇知音之感,与一般的抒发怀才不遇的诗歌很不同。不管是沿用前人的字词、故事,还有加以点化,这些都使诗歌增添了无穷的表现力,也使得诗歌含蓄蕴藉。再如:《上云乐》:“三千宫女列金屋,五十弦瑟海上闻”,上用汉武帝“金屋藏娇”,下用《汉书》所载“秦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的典故,寓悲于乐,抨击对上层统治者耽声色的荒淫无耻生活。用意含蓄深旷,增添了诗歌的表现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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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杜诗详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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