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此种情势,也正类似于,对于富萍的舅妈,这一些住在闸北荒凉地带操水上营生的乡人的盛情邀请,奶奶要“借一个托词,摆一摆身份”,而舅妈的邻里们知道有个住“上海”的奶奶来,便都赶了来看,一看就觉得奶奶比预想的更有身份和气度,一时间便有些“怯场”,还有一些“激动”。以及梅家桥一带的棚户区,那些芜杂的做着腌脏营生的住户,对来自稍稍规整居住地(例如闸北一带)的“外面的人”也有着同样谦恭的态度,所有的这些谦恭都是健康纯美的,其实也是一种谦逊的做人道德,它表述着一类话语,即对于劳动和吃饭生活这一本位(无论贵贱)的持守自足。这民间的人群,所经营的生计各不相同,心存的执守却是一样的。
只是再纯美朴素的民间道德也还是会有一些藏污纳垢之处。对于生活的自足和执守,势必要反对“ 越“,而和这种自足自在生活相抵触的却是富萍。富萍和一些乡下女孩子的不同,即在于“她相信什么样的事情都会起变化,没有一定之规”,“将来这一天还远得很,在这之前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8]她看起来是有些木讷,但这些见解还是固执地从木讷里透出它们的劲道,所以吕凤仙会以为她是“不安分”的,邻居中那些做保姆的女人们说她是“调皮”的,闸北一代的乡人知道了她的违弃婚约,也都“有些避她”,她一到那里,原本热热闹闹的人群立时就肃静了。等她走后,她们的声音就更低,显然是在说她。好在作家是一心营造她的民间理想的记忆,所以富萍远不是什么“不安分”的富萍,她所要的无非是奶奶们那样踏踏实实的劳动的生活,而闸北的乡人们又是“没大有记性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在人们所熟知的民间世界里,本也是极少大奸大恶,而遭际着同样欢乐不同不幸的人们又都是极易宽厚和理解的,于是所有的日子又恢复从前,只是其中加进了富萍的一份生计,这才是真正柴米油盐的入心和动人,和《长恨歌》掰开揉碎的贵族的细致不一样的。
“真正的民间道德是穷人在承受和抵抗苦难命运时所表现的正义,勇敢,乐观和富有仁爱的同情心”[9],而作家最应该去凸现的也须是“长期被遮蔽的中国民间抗衡苦难的精神来源”[10]。王安忆此前的创作极少像《富萍》这样厚重地讲述一种坚韧的欢乐,譬如孙达亮, 其苦难该是这世界大多数人的范式,又如隔壁阿娘的婆太太,她的苦难是非常的,还有奶奶过继的孙子李天华,也是富萍订过亲的未婚夫, 他里的那一堆弟妹和无以计数的是是非非,但是在这多个不同的不幸里,不足道的欢乐还是执拗地钻出来。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精神来源,也许还是为了一个“活着”,不只是自己挣扎着曲折的承接苦难,负着这样那样艰辛的人们尚能彼此相帮,这大约也是王安忆试图挖掘的民间记忆。
注释:
1 《纪实与虚构》 王安忆 选自《收获》1993年第二期
2、6、7、8 《富萍》王安忆 选自《收获》2001年第四期
3、4、5 《长恨歌》 王安忆 作家出版社 1995年
9、10 《中国当代文学教程 》陈思和 复旦大学出版社
参考资料:
[1] 吕君芳,《抹不去的上海情结——关于王安忆的小说与上海》,浙江教育学院学报,2001(01);
[2] 谭玉敏,《民间立场与凡间英雄——论王安忆小说中的世俗性》,长江学术,2006(02);
[3] 俞洁,《都市民间的守望者——王安忆都市小说读解》,浙江传媒学院学报,2005(04);
[4] 李淑霞,《论王安忆小说中的平民精神》,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6,(01) ;
[5] 王丽霞,《守望民间与皈依世俗——论近年来市民小说的价值取向》[J],南方文坛 , 2005,(02);
[6] 魏耀武,毕娟,《20世纪90年代中国城市小说中的怀旧书写》,文史博览,2007(04);
[7] 佘艳春,《在历史的背面——女性主义的民间历史》,名作欣赏,2007(08);
[8] 杨国荣,《日常生活的本体论意义》[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 2003,(02);
[9] 陈瑜,《上海故事的讲法:《长恨歌》的弄堂叙事》,人文杂志, 20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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