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摘 要:自80年代的“雯雯”系列、“三恋”性题材作品之后,90年代王安忆又推出了《长恨歌》、《纪实与虚构》等,显示出借单个家庭具体而微的历史,抽取出一部上海,甚至是更广阔地域的,具有隐喻性质的的民间历史的努力。但前者对“一些日常生活中恒定不变的东西”的描写,呈现出华丽虚张的气势;而后者则明显带有一定玩弄叙事技巧的意味,只有到了《富萍》,王安忆总算是抓住了构筑“民间”的话语方式——自我呈现的平实细致的人情味。凭借对小说文本中的人物的凄苦和的微薄的欢乐细细又慰藉的咂摸,作者向读者展示了一部精微而包含深广的民间历史。
关键词:《富萍》、人情味、民间历史、民间记忆;
论文提要:
一、在“上海书写”中致力于历史的重建
二、都市民间历史的凸显:在民间立场上确定日常生活的价值和意义
三、平实细致的叙述中挖掘内涵丰富的民间道德
一、 在“上海书写”中致力于历史的重建
王安忆在为“三城记作者丛书”之《女友间》(上海卷)作序时这样写道,“随着年长,一些奇崛的东西倒是侃的平常了,反是人情之常,方才觉得不易。在多变的世事里,景物是缭乱的”,“可是,在浮泛的声色之下,其实有着一种基本不变的秩序,遵受着最为质朴的道理,平白到简单的地步”,看起来她是已经找到了一种细致深远的因由。虽然也有过一些短的篇章,如《忧伤的年代》、《隐居的时代》、《文工团》等,不过是将以往的人事经历连缀成文,很轻易可成就,但在此前后区间,相继创作出的几部长篇,《纪实与虚构》、《长恨歌》以及《富萍》,却显见得是经历了沉实构想的产物,有着平实细致的人情味,尤其是《富萍》,从容余裕举重若轻。
《纪实与虚构》和《富萍》,都有意致力于历史的重建,《纪实与虚构》只是单个家庭的索源,就文本而言,王安忆的用意是很深广的,“取‘上海’这两个字,是因为它是个真实的城市,是我拿来作背景的地名,但我其实赋予了它抽象的广阔含义”,[1]可见她是想借单个家庭具体而微的历史,抽取出一部上海,甚至是更广阔地域的,具有隐喻性质的的民间历史。
出于对现时历史的无复依傍(“我”出身于进驻上海的部队“同志式”的家庭,过年时别的小孩串亲戚,“我”却只能走同志家),“我”先是力图接近那些与这座城市的历史有瓜葛的人(比如那个邻居的小男孩,可以随意的出入城隍庙,参与盘根错节的亲戚关系间各种的宴席。还有楼上的小女孩,经常被父亲引领,加入各种秘密的晚会),直到突然发现自己与城市,其实有着隐约的渊源,便由蛛丝马迹牵引着,对过去进行寻找,在纪实与虚构间着手为自己的家族撰写历史。也许此时正是王安忆迷醉于把玩技巧的时期,叙述显的是充满了疑点和不确定性。“我”请教了历史名家,并且埋头于《清史稿》,小心翼翼九死一生的,将古族柔然的演化退索至今,几乎可以确认那正是自己的先祖,同时,另一支曾做过南朝恩宠的江南茹姓却悄然出现。“我”的家族,究竟跟属于被贬到江南,最终成为堕民的蒙古柔然部族,还是不甚光彩的土生土长的江南茹姓,不得而知。叙述的开放,令此前所有穿朝越代跃马横戈,有关血统传递的推断,都面临被颠覆的危境。即使是对于距今最近历史的寻找,也具有了同样不确定的嫌疑,原已确认了距柯桥四十里地的桃源村正是“我”要找的茹家,其中出过一个状元,他的一生仕宦,正可以与柔然古族推演至元朝终为堕民的史实相契合。但又有距离柯桥四里地的另一处茹家,据村里老人王阿丑回忆,曾经有外出做茧行的茹继生(正是我曾外祖父的名字)混得最排场,但小小村落里从未出过状元,这与母亲出身书香门第的讯息是相悖的。
在《纪实与虚构》里,王安忆的寻求历史,有关于存在历史与书写历史的思想困惑,她的构筑,呈现先锋试验态势。她想表示的,不只是束之高阁的知识分子话语,而是试图借助正规的理念和史事(超脱于民间日常生活的),罩住民间现实的具象生活,从而有理有据地展示民间的史的根柢(尽管直到最末后,文本也没有提供给我们任何的,可满足期待视野的,有关“我”的家族的确切的历史真实),文本里有的是努力营运出来的时间和史的概念,这在王安忆以前的创作中是不多见的,从而令文本额外的增添了许多历史文化意味。这时的王安忆还不象在后来创作《长恨歌》以及《富萍》时,专注的流连于具体细致的人和事,仿佛是尚舍弃不下男性作家书写史事时的惯于从思想和大处着眼,显得有些贪恋行于青史卷帙的兴味,无关史事的大量层叠,似乎游离于文本显示的民间现实生活之外了,这用以表示民间意味,是显得隔膜的。
单单以一种家族的历史,试图牵引出更多类群的民间谱系,其包容性显然是力不从心的。事实上都市,尤其是上海这样的都市,根本是由从前和从前以前的移民,携带着各自家族的系谱,这些族谱绝对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交流的,逐渐的还会自行整合出种种新的向度,谁敢说《富萍》中的那些娘姨们,那些作着腌杂营生的闸北一带的住户们,他们不是上海人呢,但是这些来自安徽的,河南的,甚至是江苏的扬州和苏州的,他们各自的来历是迥异的。《富萍》是王安忆挖掘民间历史根柢的典型文本,不难看到文本里的许多《纪实与虚构》的影子。比如《纪实与虚构》中偶尔提到的保姆们,在《富萍》里却担任了重要的角色,而同志式家庭出身的“我”,在《富萍》里只是作为了许多类群中的一种,是东家的女儿。不同于《纪实与虚构》,《富萍》里的民间历史是异常朴素的自我呈现,作者是借用富萍钝拙里的一点尖锐来体味的,“这里的人家呢?竟也有这样复杂的历史,家家都有着一本厚帐,好像他们才是电影和戏里演的。乡间的人和事,多是几百年不变的,家家差不多,哪像这里,各有各的来处,并且历尽曲折”。[2]富萍的理解里所以会加进这些内容,是因为她发现,那些姨娘们不只聚在一起议论旁人,她们自己也是彼此制造流言的(其中间杂有官奶奶的片言只语),是这些流言(奶奶和戚师傅间的私情故事)方才令富萍想起,奶奶丰腴的侧影看上去其实还很俏。流言是民间种种来历得以传播的最主导的方式,流言里也确实是包藏着历史和故事,许多隐秘的来历正是借了流言,才得以曲曲折折的泄漏,这种来历是比任何的正经史事都能说服人心和反映民间的,富萍正是从流言里,知道了“这里人家”的厚帐。直到《富萍》,王安忆总算是抓住了构筑“民间”的话语方式——自我呈现的平实细致的人情味。这些人的凄苦和的微薄的欢乐其实日常剪刀,却为作者这样云端里看似杀似的笼络住了,细细又慰藉的咂摸,各种式样丰实的人生,像奶奶的,富萍的,吕凤仙的,孙达亮的,在作者的笔底拉洋片似的展开来,其实也就是一部精微而包含深广的民间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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