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通过有序化的音乐,对应的是有序化的和谐的邦国、万民及天地间的万物;音乐的律吕的区分,是人类从自然音阶中发现的规律,他们反过来将这规律用于对世间万物及人类社会进行区分和有序化。他们不但建构了这主观的世界秩序,而且还将自己置身于这建构的主观世界秩序当中。因此,虽然掌握自然规律的目的是挣脱自然的束缚,但人类在一方面挣脱自然的束缚成为主体的人的同时,另一方面也在将自己束缚在主观建构的意识形态中。因此仪式音乐的最重要的意义不仅是人的世界观的建构,而且是人将自己束缚到了这建构的主观世界中。并且这种束缚随着礼乐制度的建立、发展而表现得更加突出。例如,《周礼.春官.大司乐》说:
“正乐悬之位。王,宫悬;诸侯,轩悬;卿大夫,判悬;士,特悬。”
“凡有道者,有德者,使教焉。死则以为乐祖,祭于瞽宗。”
又见《左传》隐公五年,记:
“公问羽数于仲。对曰:天子用八,诸侯用六,大夫四,士二。夫舞所以节八音而行八风,故自八以下。公从之。于是初献六羽,始用六佾也。”
又如,《大司乐》:
“乃分乐而序之,以祭,以享,以祀;乃奏黄钟,歌大吕,舞云门,以祀天神;乃奏太簇,歌应钟,舞咸池,以祀地亓;乃奏姑洗,歌南吕,舞大馨,以祀四望;乃奏蕤宾,歌函钟,舞大夏,以祭山川;乃奏夷则,歌小吕,舞大濩,以享先妣;乃奏无射,歌夹钟,舞大武,以享先祖;凡六乐者,文之以五声,播之以八音”。
由上述文献可以看出,礼乐制度建构起来的其实是非常森严的等级制度和社会关系。而因为音乐的现场性、直观性,礼乐对人的影响是直接的从感官到行为的感染和约束,在这样的仪式音乐中,人所受到的影响更接近早期人类在巫术仪式中所受到的影响,其虔诚是来自身心的。因此,其束缚也是从感官到身心的。
而文字的时代则表明着一个更冷静的视觉的时代的来临。“因为眼睛或耳朵的技术扩张立刻形成新的感官比率,新的感官比率又推出一个令人惊奇的新世界,新世界又激发各种感官强烈的新型‘闭合’或相互作用的新奇格局。” “文字是从声觉到视觉的突破。随着声觉之墙的坍塌,产生了编年记事体、滴答计时器和建筑物。文字把口语和声觉空间包容于一体,并使歌舞音乐和说话产生分离,使和声与模仿表演发生分离。” [8]
竹简的使用所带来的文字时代喻示着人们拓展了视觉空间。媒介技术的发展和变革,其对文化的影响不是来自于直接的,而是来自于使用新媒介的人。使用文字媒介的人和使用口语时期的人是不同的,他们的文化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的。春秋战国时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文化大繁荣和社会大变革的时期,带来这样的大变革的,正是拓展了视觉空间、从声音的世界进入新的感官世界的人。从历史记载可以看到,与新的媒介技术的使用同时而来的,是整个时代文化的巨大变迁:“百家争鸣”带来了思想上的繁荣;铁农具和牛耕的使用,带来了土地革命;天文地理、历史、文学、医学的第一次繁荣;以及随之而来的社会关系的变革和阶级斗争的激烈化。
“礼崩乐坏”也正是在这样的时代发生了,而这样的破坏在这样的时代显得不足为奇。这不仅是因为文字媒介与音乐相比更具有符号优势,更在于进入视觉时代的人已经走出了听觉的魔力世界,他们的感官的拓展也喻示着一次身心的解放。从前引文中已经看到,礼乐对人的束缚达到了一个极限,而沉浸在听觉世界中的人现在已经开始走出听觉的世界,他们在拓展自己的感官的同时拓展了自己改造自然和社会的能力。对于进入文字时代的人而言,礼乐失去它旧有的神圣性,而新的拓展正在进行。媒介是人的延伸;“礼崩乐坏”的时代正是一个人类进一步延伸的时代。他们打破旧有的束缚,建立新的世界。
四、对礼乐的传播学研究的意义
本文通过对礼乐的传播学研究,对春秋战国时期的“礼崩乐坏”做出了一个全新角度的阐释。因为如果单从社会关系的变迁来看,即使原有的社会关系打破了、新的社会关系形成了,礼乐作为一种媒介,仍然不该被抛弃,因为它也可以随之变迁,建立新的礼乐制度。而事实上,尽管秦以后的历代封建统治者,都对礼乐制度不断的修订和重建,但在社会政治生活中,礼乐制度再也没有过先秦时代的辉煌,甚至没有了实质性的统治、约束作用。这是因为对于走出耳口相传时代的人类,旧有的声音媒介所具有的约束力已经丧失,而音乐开始完全进入艺术的领域,张扬了其娱乐审美性。“礼崩乐坏”也并不是孔子等儒家学者的“误读”,而是确实存在的事实。因为在那样的一个大变革、大发展的时代,在新媒介中得到拓展的人,已经不可能再回到礼乐统治的时代,人类的发展和进步是不会在礼乐中逆转的。
主要参考文献:
[1] 蒋孔阳,《先秦音乐美学思想论稿》,第69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
[2] 蒋孔阳,《先秦音乐美学思想论稿》,第73,74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
[3] 李石根,《礼乐新论五题》,《交响—西安音乐学院学报》,1996年第2期。
[4] 资料主要来自:王兆麟,《甲骨文发现一百年》,《炎黄春秋》,1999年第10期。
[5] 资料主要来自:《2100枚战国竹简重回故土》,《文汇报》,2008年10月23日,转引自人民网。
[6]埃里克.麦克卢汉,弗兰克.秦格龙编,何道宽译,《麦克卢汉精粹》,第450页,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
[7] 同引文6,第181页。
[8] 同引文6,第179页,第45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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