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合作”的“有限性”体现为在北约东扩、反导基地和伊朗核问题上,甚至在核裁军和反恐合作方面,俄罗斯并没表现出美国希望的举动。具体可以从三个方面分析:其一,俄罗斯并没有在北约东扩和反导基地问题上对美国让步。2009年5月,相继发生了俄罗斯与北约互相驱逐外交官以及北约在格鲁吉亚进行军事演习的事件,由此看出,北约东扩问题仍是美俄的主要分歧。另外,奥巴马宣布停止在东欧部署反导基地,从中看出俄罗斯在该问题上的坚决立场。其二,俄罗斯至今没有在伊朗核问题上对美国做出任何许诺和利益交换。奥巴马政府曾希望美国与俄罗斯能够在反导基地和伊朗核问题上进行利益交换,或者至少获得俄罗斯对制裁伊朗的支持,不过现在看来,俄罗斯仍在考验美国的耐心。其三,在核裁军和反恐的合作上,俄罗斯也留有余地。在进行所谓不彻底的核谈判的同时,俄罗斯也深知美俄之间的核竞争,即为获得战略优势,美国从未放弃实施弹道导弹防御计划,同样,为维持战略稳定,俄罗斯始终在加紧研发新型多弹头的洲际导弹。在阿富汗反恐问题上,美俄也只是达成一个文本性的合作协议,俄罗斯握有随时取消合作主动权。今年4月份以来,美俄就美国继续使用吉尔吉斯斯坦的马纳斯国际机场而展开“金钱暗战”,这恰好说明美俄在中亚的激烈竞争关系。总之,在美国实力相对下降、俄罗斯国力得到的回升背景下,俄罗斯的让步是非常有限的,远不同于上个世纪90年代的无限退让。
在冷战结束的十多年间,由于实力上的巨大差距,俄罗斯常常做出让步,以求改善俄美关系。但在09年以来,美国主动调整对俄政策,做出改善美俄关系的努力,这在冷战后还是第一次,其意义不容小视。另外,在美俄关系又一次得到缓和的背景下,我们看到美国奉行“选择性接触”的对俄政策,以及俄罗斯采取“有限合作”的策略,这种微妙的关系致使美俄两国正在艰难地走出“新冷战”的阴影,尽管美俄之间的利益分歧依旧存在。
三、美俄关系的前景分析
短期看,2009年下半年美俄元首的一系列会晤,以及年底就核裁军取得新协议等事件将维持美俄关系的好转趋势,但总体上,美俄关系仍比较脆弱,尽管美国主动调整对俄政策,但美俄之间存在的认知分歧将为美俄关系的前景抹上一层阴影。
首先,从美俄观念互动的角度看,美国忽视、敌视俄罗斯的看法根深蒂固。
冷战结束以来,美国的政治精英理所当然地将俄罗斯看作一个在冷战中失败的国家,并为俄罗斯设置国家利益。布热津斯基就指出,欧洲大西洋联盟政策的一项主要任务是支持巩固越来越民主的后帝国的俄罗斯,最终将俄罗斯作为一个普通中等欧洲国家纳入欧洲大西洋联盟体系。[26] 这就使得美国出现忽视俄罗斯利益的后果,例如,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要求“俄罗斯调整自我并适应冷战后的现实,但俄罗斯希望西方国家,尤其是美国不再把俄罗斯看作是一个被击败的前敌人,而是将其看做一个共同的获胜者”[27]。
美国不仅无法谅解俄罗斯的利益,也始终在敌视俄罗斯的复苏。正如英国学者理查德·萨克瓦指出:将苏联起源、存在和发展妖魔化,使得俄罗斯大国地位的要求变得不合法,目前,西方缺少令人信服的理论来理解俄罗斯的诉求。[28]也就是说,冷战后,西方已经习惯忽视俄罗斯的利益诉求,习惯想当然地为俄罗斯设计国家利益,因而,当俄罗斯表示要由俄罗斯自己界定俄罗斯的国家利益时,西方人只能将此解读为挑战现存国际秩序。最终,在西方看来,俄罗斯成了国际体系中修正主义者(revisionist),或者复仇者(revanchist),俄罗斯在通过强硬的外交洗刷其在苏联解体后前十年所付出的艰辛和耻辱。[29]
虽然奥巴马调整了对俄政策,但根植于美国政治精英脑海深处的对俄认知仍然存在。布热津斯基最近指出:美国对俄政策的目的应该是,通过对话使俄罗斯承认入侵格鲁吉亚是错误的做法,使俄罗斯降低核武器的数量,在反导计划上进行妥协,尊重乌克兰和格鲁吉亚自主选择的权力等。[30]奥巴马对俄政策的支持者之一,理查德·哈斯认为:美国应该尊重俄罗斯,必须认识到俄国在历史上是一个重要的角色,俄罗斯对于美国至关重要的利益和目标有所影响,但他同时也提到:美国不能允许俄国把乌克兰和其他“前苏联”划归为它的势力范围,更不用说让他独霸一方。[31]因此,美俄之间这种根深蒂固的认知分歧将会深刻影响未来美俄关系的走向。
其次,关于调整对俄政策的原因,无论是奥巴马政府的表态,还是美国学者的言论,我们看到的多是出于利益所需的考虑,而非战略意义上的调整。
正如前文所分析到的,奥巴马寻求与俄罗斯合作,归根到底是因为美国无法单独处理一系列的挑战,因而,需要来自俄罗斯的帮助,美国完全是基于利益所需甚至利益交换的考虑。2009年4月27日的《国家利益》杂志就撰文指出:俄罗斯对美国的国家利益尤为重要,但由于历届美国政府的失误,美俄双边关系却十分糟糕。目前,一个合作的俄罗斯能够实实在在地促进美国的利益,而一个敌对的俄罗斯会损害美国外交在一些领域的最终效力,包括核扩散、反恐、能源安全问题以及应对金融危机。[32]不过,摆在奥巴马面前的一个新情况是,随着经济实力的复苏,莫斯科的外交政策更加倾向于强硬,恢复俄罗斯大国地位成为普京外交的主要议程,而在金融危机的背景下,美国实力受挫,这可能减少美国对俄罗斯的影响力。对此,奥巴马的回应是直接警告俄罗斯总理普京应放弃冷战思维。[33] 美国的学者们也认为俄罗斯应该和美国进行合作,而不是挑起对抗。如斯蒂芬·皮弗就指出:在世纪之交,美国误读了俄罗斯的实力,但现在,美国也不能高估俄罗斯的实力,在金融危机和国内问题的背景下,俄罗斯外交也有调整的空间。[34]
由此看出,美国的政治精英仍然将俄罗斯看作是美国实现外交目标中的一环,其调整对俄政策更多是机遇利益交换的考虑,而非基于共同利益基础的长期性的战略合作。究其原因,还是在于美国始终不愿意承认当前国际格局的变化,力图恢复美国的领导力,防止美国实力的不断下降,维护美国霸权国的地位。奥巴马对俄政策背后的霸权思想必然会与俄罗斯的利益产生冲突。这种利益所需原则下的美俄合作注定是一个相互博弈、不彻底的合作,最终导致未来俄美关系的走向变得很不确定。
最后,在利益所需的原则下,美俄之间的利益关切点也有所不同。
具体讲,美国迫切希望俄罗斯优先在反恐、防扩散、伊朗核问题上满足美国的利益需要,而俄罗斯要求奥巴马政府在欧洲反导基地、北约东扩问题上不要对俄罗斯步步紧逼。其中,在伊朗核问题、东欧反导基地和北约东扩问题上,美俄存在不同的利益关切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