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多数网络作者的笔下:事物是平面的,现象就是所有的内容;人物是表层的,外在行为的背后并没有什么深层的潜意识;世界是真实的,日常生活的世界是统一的;写作是透明的,能指代表了文本的深度,所谓的网络写作就是要创造一个没有深度的、充满差异的丰富世界,网络作品完全褪去了诗学深度的崇高“光晕”,在用“平面”消解“深度”的同时,抹平了生活与艺术、写实与虚构、文学与非文学的原有界限,一切都是平面的,一切也都是浅表的。
(3)中心话语的消解。在互联网时代,信息的传播和交流打破了昔日信息垄断的中心话语模式,网络传播的全球化、高时效性、开放性和低成本性等特征,冲击和削弱了信息控制和舆论垄断的行为,形成了个体话语、小众话语消解主流传媒话语权的大众话语新格局。
网络文学消解中心话语模式常有两种表现形态:一是作品内容的“众声喧哗”打破了传统的“主旋律协奏”模式,文学的“载道”功能和“代言”中心语体趋于消解,自我的表达欲望和宣泄动机得到强化,任何个体都可以在没有“主流”压力、没有“中心”掣肘的网络视窗上,实现最真实的个我袒露、最率性的心灵表达和最诚恳的交互沟通。网络写作的匿名性,终止了作者“社会代言人”的职业角色,也卸去了作品的历史承担,使文学活动可以用最“无我”的角色游戏来表达最“真我”的文学梦想,以生命本色的喧哗替代了对文学主旋律的协奏;二是在传播方式上拆除了文学媒休垄断的藩篱,开辟了作品发布的自主通道,为社会边缘话语赢得文学言说的自由空间。这对于因为社会分工而缺少文学话语权的弱势声音和民间意识找到了一个直接展示自己的舞台,因为网上发表作品无需像印刷出版那样,需经过编辑的层层把关,或专家的审稿、权威的举荐。在网上,作者尽可以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想什么时候发表就立刻发送入网。就像有网民所言:网络就是群众路线,网络文学至少在机会上创造了文学面前人人平等的局面。”当红一时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的作者蔡智恒既不是文联会员,也不是作协会员,只不过是台湾成功大学水利研究所的一名博士研究生,按照社会分工,他是没有文学话语权,但互联网络成就了他的文学梦。
(4)主体的零散化。伴随着中心话语的消解,网络文学“主体的非中心化”特征较为突出地表现了出来。昔日的主体 “边缘化”了,人成了一个非中心化的主体,无法感知自我与现实的切实联系,无法将此刻和历史乃至未来相依存,无法使自己统一起来。“如果说现代主义时代的病状是彻底的隔离、孤独,是苦恼、疯狂和自我毁灭,这些情绪如此强烈地充满了人们的心胸,以至于会爆发出来的话,那么后现代主义的病状则是‘零散化’,已经没有一个自我的存在了”④。
网络文学主体的零散化体现在多个方面。一是人物零散化。“以人为中心的视点打破,主观感性消弥,主体意向性自身被悬搁,世界已不是人与物的世界,而是物与物的世界,人的能动性和创造性消失了,剩下的只是纯客观的表现物,没有一星半点情感、情思,也没有任何表现的热情”⑤,就像罗兰·巴特的《作者之死》中的人物一样,面目模糊不清、性格支离破碎,动作机械单调、语言荒诞离经,自我是荒谬的、零散的、缺失的、无名的。读者在读完作品后不知道作品中的我是谁,是干什么的,是什么形象。所有的人物都像平面符号一样,无名无姓,不知男女老幼,没有外表的叙述也没有性格的描绘,没有给人留下任何形象。二是叙事零散化。包括叙事主体零散化、叙事情节结构零散化、语言零散化、语义零散化。作家主体或人物的主体湮没在一系列的小说文本的虚构碎片当中,主体失去了中心地位,个性消失了,文本成为各种引文拼贴的场所,原本是线性的叙述主体遭到彻底的零散。广泛使用的时空拼贴法,呈现为一种情节缺损和零散化的并置,叙述线索出现断裂,从而造成叙事结构的缺失和空白,创作中叙事结构与故事情节只是一个想象的神话,叙事呈现出一种独特的错乱零散的时间体验。网络文学把约定俗成的语言规则扯成碎片,在作品里把现实生活中各种形式的语言,如报刊语言、电影剧本的语言、电视节目指南的语言等统统拿来,平民化、口语化、方言化,俚语俗语与书面语相混杂,不同文体语言相拼贴。怎么痛快怎么写,怎么舒服怎么写,语言主宰一切,语言之外的一切还是语言。汤亭亭在她的《孙行者》中,把黑李逵与美国黑人联系起来,创造出一个“黑中国人”形象阿新。她假借刘备、张飞等之口,大谈中西通婚和军队裁军。“不要枪炮,不要炸弹,我正竭尽全力禁止炸弹……最后,我们要举行集体婚礼,我们的外交政策是:我要和你结婚……真正的裁军是非暴力禅宗……我的鸽派兄弟,我的鹰派姐妹……我们要结拜兄弟。跟我念,我们——刘备、关公、张飞三人虽不同姓,却发誓结为兄弟,不能同日生,但求同日死”。这种新鲜独特的词语组合方式,词语浅显、字面简单,句子缺乏传统句子所具有的逻辑和意义的连贯,使读者在阅读其作品时经常如坠迷雾不知所云,体现着后现代者的审美特性。
(5)距离感的消失。首先是艺术与生活距离感的消失。网络文学摒弃了传统写作对生活提炼和升华的观念,讲究“呈现”生活“原貌”,在结构、语言、题材上都最大限度地向生活靠拢,形成了结构松散、语言聊天化的特点。聊天室的记录、BBS上的留言等网络上的“现成物”都可以被原汁原味地搬进作品,成为作品中的一部分,这与后现代的造型艺术拿生活日用品做成艺术作品的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其次是时间距离感的消失。艺术与生活距离感的消失带来的结果就是时间距离感的消失,在网络文学中,似乎总是倾向于活在当下,倾向于把所有过去和未来的书写都凝固在当下的时间中,不喜欢去追溯历史或憧憬未来,连接过去和未来的时间概念已趋于崩溃,时间的连续性已经压缩为现时。《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中的轻舞飞扬明知自己身患不治之症,却还要从网上走到网下与痞子蔡演绎一段有始无终的爱情游戏,痞子蔡的网上邂逅与网下追慕也不过是去圆一个青春年少美人梦,“因为令我飞扬的,不是你注视的目光,而是我年轻的心”——当下空间的情感悸动是这个缠绵悱恻的悲剧故事的唯一动机,这里不仅没有历史维度的真实感,甚至也没有生命维度的厚重感,作者要陶醉而不要解释,弥漫于网恋游戏空间的是人物塑造的平面感,以及削平了深度的喜剧表演和悲剧结局。网络作品中的人已经没有历史,只存在于现时当中,变成没有根的浮萍般飘来飘去的人,时间已经碎化为一系列永恒的当下片断,唯一存在的只有空间和在这空间中的自况、展示和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