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怎么会咒骂?模仿。孩子为什么喜欢或必须咒骂?“骂人是区分团体成员和非团体成员的战术,有效团结己方、排斥他者。”(103)
以上帝之名
宗教充满了各种禁忌,包括对语言。某些体制化的宗教,曾尝试禁止任何人使用上帝之名。西方人说“祝福你”,很多人不清楚这句话里省略了“上帝”一词以免渎神。(132)
咒骂离不开禁忌语言。在教会独大的中世纪,咒骂却暗中或迂回地蓬勃发展,其中委婉语功不可没。从1350年到1909年,至少有36个情绪字眼委婉意指“上帝”。委婉语总是处于不断的更新状态;对于同一禁忌词语,不同的群体可能使用不同的委婉词语。
经过许多个世纪的发展和语义变迁,再加上社会持续不断地世俗化,宗教禁忌都已几乎褪色,宗教词汇的力道也已消失。当地狱和诅咒变得不太重要,俗世咒骂词如“干”便加以取代,后者更适合这个“非信仰的时代”。
诅咒可能是演化出来、取代杀人的较为不反社会的发泄方式,其妙处在于让你在象征层面行使暴力。最早的诅咒的存在,跟人们对超自然事物的强烈信仰有关。(136)今人大多已经缺失了这种信仰,不会诅咒了。诅咒有两种类型,一种是他人导向,一种是自我导向,后者即通常说的发誓。很多誓词是以宗教术语为本的,但都随着宗教的衰落而没落了。
咒骂有三样好处:首先,它鼓励你表达并具现你的情绪,用相当特定的管道加以发泄;其次,把自己的不满归咎于外在的原因,推卸责任就容易多了。第三,让你不至于受太大负面影响。(139)
狗娘养的
性别歧视同样表现在语言上,即男性词语多数是正面或中性的,但表示“女人”的词却主要是负面、充满性意味,且常带有非难的道德色彩,比如马子(bird)。只有当用途开始窄化、只限描述女性的时候,词的负面含意才出现。有些词本来就有负面意义,后又转指妇女,例如“shrew(地鼠→悍妇)”。
修斯把“女人字词”分为九个范畴,从中可以看出歧视妇女的词语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让人惊叹:巫婆/母夜叉组、悍妇/泼妇组、天使/女神组、作为讨喜宠物的女人(小羔羊)、被诅咒为禽兽的女人(母狗)、作为可供享用物品的女人(蜜桃)、作为嫌恶对象的女人(脏货)、性变态的女人(荡妇)、水性杨花/娘们组。不仅如此,就连骂男人时也不放过诅咒女人,例如“狗娘养的”。这当然是憎女心理在作祟,根本上是“一种群众心理语言学现象”。(157)
由于社会化的结果,男性惯于咒骂,而女性则擅长哭泣。咒骂和哭泣都具有社交功效,会舒缓人的积压情绪。随着社会的发展,当代女性较常咒骂,在人前哭泣也少了。一项实验表明:陌生人在场、缺乏合适听众、有男有女都有可能限制社交咒骂;咒骂和压力密切相关。
至今,性别与咒骂之间的关系仍无定论。语言的选择也形塑我们对外界呈现的性别认同。一个偶尔咒骂的少女,是在同时有意识和潜意识地决定自己的语用风格,咒骂只是她呈现在社会上的人格的许多面向之一。并且,“一个少女的一小步可能变成全体姊妹的一大步”。(171-172)
天生我材必有脏
罹患秽语癖(coprolalia)的人在公共场所会发出无法控制的诅咒,原因就在于他们对于坏词的抑制机制出了问题。这种特殊现象揭露了被禁的心理及文化焦虑。
语言的语法规则和社会文化特性共同决定了咒骂的形式、模样和感觉。请注意,咒骂不是懒人随口乱讲的话,它跟生产一个社会正确、语法正确的语句一样需要健全的词汇语法知识。(178)咒骂只是人类言语行动中一个非常有趣但寻常的面向,具有文化特定性。
为了进行跨文化比较,作者从文化的、语法的、结构的形式进行了讨论。文化方面,若干团体和文化发展出独树一格的咒骂风格,例如黑人社群的“对骂游戏(playing the dozens)”和东欧犹太人的仪式化的诅咒。语法形式的模式是用等级框架来衡量咒骂词语在整个语句中造成的打岔程度。这套等级有五个层次:咒骂词作前缀或中缀,作形容词或副词,作名词或动词,作独立语,自行运作。从社会结构看,高度社会结构等于严格限制咒骂。不同的社会对于咒骂会呈现不同的公众态度,同一个社会的不同成员之间也会出现各种不同的态度。比如社会精英非常注意自己的外表和语言,而一个无家可归的社会边缘人很可能外貌和语言都乱糟糟。
此外,语域对咒骂也有影响,例如我们通常预期非正式场合的咒骂比正式场合多,这不是懒惰,而是语域问题,因为社交咒骂可以发挥社交润滑剂和建立团结的功效。
私酒与星号
不同的文化差别体现在用哪些经验来当做咒骂内容,如澳洲土著用死去多年的亲戚名字表达惊讶或震惊,而约旦女性的誓词之一是“日落和心碎在上”。
各种文化都曾使用不同的程序和手段来管理、惩处咒骂行为,但禁止某物并不能将之灭绝。关于咒骂的禁忌便引发了惊人的创意,如:“f开头的词”或“c开头的词”,用“fug”表示“干(fuck)”,“f-ck”和“c-nt”,“f***”、“f**k”和“f*ck”。与此不同,约克角半岛澳洲土著存在一种有组织、有系统的咒骂行为,其目的是为了取乐。他们试着去了解咒骂,并根据他们的了解将其安排组织在社会之内。他们明白咒骂的用处,保留了若干受到控制的情况下合法发泄情绪的好处,由此也避免了伴随而来的心理疾病。”(203)
从历史的角度看,对咒骂的限制有三个发展阶段:地区、家庭和社群,宗教,俗世规定或法令。如今对言谈的限制更多的来自社会规范。自我审查也会避免社会惩罚,这涉及到“面子”问题。“咒骂别人就侵犯了别人的面子,咒骂者自己也因触犯规则而丢了面子。”这被称为“面子的相互脆弱性”(207),它是维持社会平衡的关键。参与者知道面子工程和咒骂礼仪中的规则,大部分选择遵守。但也有蓄意违反的,并且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干,你他妈的难道就不能准时一次?”玛丽莲·梦露面对别人的大吼,甜甜地回答:“哦,你们这儿也有这个词呀?”跨出规则范围,便可以剥除禁忌字眼的杀伤魔力。(208、209)
委婉语以软化语言或迂回表达的方式避免伤害别人的面子。“天杀的(bloody)”的一项有趣发展是被用其类别名称“形容词”取代,如“你这形容词的笨蛋”。一种常见的回避策略是保留禁忌字眼的第一个音,但转成另一个较无害的词,例如“shit”转说成“sugar”。
跨文化的脏
世界各地咒骂词各异,粤语的“仆街”,挪威语的“魔鬼”,拉脱维亚语的“去大便”等等。从语言学分析,咒骂词和语音的关系基本上没有共通性,但是咒骂词能被众人接受需要符合若干核心条件:有特定的冒犯性;触犯一项禁忌;有意造成听者的震惊或愤怒或不自在;实际存在;是众人广泛同意的恶心的东西”;该字词的发音或语气跟词义一样。(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