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至大至刚,无不充之气”的气化论
谭嗣同的气化论思想集中于他的《石菊影庐笔识·思篇》中。他认为“所谓天者气也,气附于地球,由地球而上,推气之所穷,至于气极薄之处,去地约二百里……夫二百里之上,未必无气,而生物之气,则自此止。”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谭所说的“气”是哲学意义上的“气”而并非是具体物质性的气如“生物之气”,切要而言,为“天地往来之气”。他说“二百里之气,乃生物之气,若夫天地往来之气,固无可止也。日达其气于地,月星皆达其气于地。月星之光,照地则明,是月星之气达于地矣。”在这里谭试图用“月星之光,照地则明”来论证天地往来之气,这显得有些牵强,因为“天地往来之气”不是具体的“生物之气”也非具体的“声光”之投射,他是哲学意义上万物所以然的依据,也即“夫至大至刚,无不充之气,即无不平之气”
可贵的是谭提出了“夫浩然之气,非有异气,即鼻息出入之气。理气此气,血气亦此气,圣贤庸众皆此气,辨在养不养耳。”提出此种养气说是可贵的,而且认为“气唯一”,其区别只在养与不养上,这是极为可贵的,因为这与孔子所说“性相近,习相远”一脉相承,而且认为“非有异气”这是对人性的肯定和对任何神秘性解释的回避,因为他将人之不同定位在“养”上,这便是孔子重“学”的精神。另则,谭说“故善养气者,喜怒哀乐视听言动之权,皆操之自我者也。操之在我,而又知言以辨其得失,于是无有能惑之者,而不动心之功成矣。”【1】(P127)此种“养气操之在我”的提法正是由重“学”而重“己”,一方面肯定了养气的主体是为人本身,另一方面也说明了是非得失操在自己手中,其责在己不在人,故所应做的就是反求诸己。
谭嗣同的“天地往来之气”受张载的“太虚即气”影响甚大,而其“养气”说又是孟子“养吾浩然之气”的回应,可以说谭嗣同的“气”论思想是对孟子和张载思想的综合,后来在《仁学》中谭不再谈“气”而多以“以太”名之,“以太”是受西方近代科学“物质”和传统“气”概念以及佛学思想共同影响下的名词,在谭那里是个复杂的概念,但是看不到“以太”中“气”论的影响是不妥切的。
四、“方生方死”的生死观
谭嗣同的生死观是以“日新”为基础的,他说“夫大《易》观象,变动不居,四序相宣,匪用其故。天以新为运,人以新为生。汤以日新为三省,孔以日新为盛德,川上逝者之叹,水哉水哉之取,惟日新故也。……早岁之盛疆,晚岁已成衰弱;今日之神奇,明日即化腐臭。……圣人重言性天,非能之而不言,殆亦言之而不能。盖日新者,行之而后见,泛然言之,徒滋陈迹而已。庄生者,疏人也。然其行文,时近日新,为其自言之而旋自驳之也”【1】(P2)这里他明显受到传统儒学“日新”之为盛德的影响,而受庄子的影响不大,但是他看到了“新”与“旧”之变化、“神奇”与“腐臭”的转化,由此而看待“生”与“死”便是对“生死”的不确定与不执着,因为生中有死,死中有生,是为“方生方死”。他说“心诵《南华》,用深感乎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之言。死者长已矣,生者待死而未遽死。未遽死,岂得谓之无死哉?待焉而已耳!是故今日之我虽生,昨日之我死已久矣,至明日而今日之我又死”,此种方生方死的看法遂有“生而即续之死,人之所以哀逝;死而终无可绝之生,天之所以显仁”
由这种“方生方死”的生死观所来的“顺时而死”也就不足为奇了,有行引导术者称可不死,但在谭看来“是诚大可哀”之事,因为此种长生,只是“块然之身”而已,“反不如顺时而死,犹不至四顾无亲,而恻怆感悼,以戾乎人道之常也。即谓神仙堕聪黜明,不复有知,则是石与土而已矣。土石虽寿,不得谓之生。人至无知,其心已死,身虽存,奚贵乎?”谭的生死观虽受到传统儒家“日新”和庄子方生方死思想的影响,但是他由于他特殊的自己或至亲的几次死亡经历也极大的影响了他对“生死”的看法,或者说对“死”的坦然、无奈和轻视。在他看来死是不足道的“夫死系足道?独是不能法舒其用,贸贸焉随众以死,为可悲耳”此种死不足道、不随众死、死贵其所的“死”观或正可以解释日后烈士慷慨赴死而大义凛然的先兆乎?
五、结语
梁启超称“烈士之烈,人人知之。烈士之学,则罕有知之者;亦有自谓知之,而其实未能知者。”笔者不以己之浅陋,试图厘清烈士学之渊源尤其是受传统浸润而成的传统特质以表示对烈士的敬意。从以上分析可知,他所坚持的“惟尽所当,成功则天”的天运观,为其日后虽处内忧外患之中然仍做救亡、变法计做了铺垫;他受王船山影响之“道不离器”的道器观正好作为他坚持变法的哲学依据;而其“至大至刚,无不充之气”的气化论则为他后来影响甚大的《仁学》之“以太”说奠定了基础;最后,谭嗣同“方生方死”的生死观,又使其“视荣华如梦幻,视死辱为常事,无喜无悲,听其自然”而后能视死如归,慷慨赴死。多有学者强调谭受佛学之影响而能“大无畏”赴死,若不考虑到他前三十年的传统哲学根底以及中国哲学知行合一的固有精神,恐怕会形成如是尴尬:我们尊重烈士之烈,而罕知其学。
参考文献:
【1】蔡尚思 方行主编:谭嗣同全集(增订本)[M].北京:中华书局,1981.
【2】李泽厚:康有为谭嗣同思想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8.
【3】丁平一:谭嗣同与维新派师友[M].长沙:湖南大学出版社,2004.
【4】邓潭州:谭嗣同传论[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5】黄卫平:思维的悲剧与悲剧的思维——谭嗣同思想研究[M].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1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