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项羽的“沛公”是“沛”公
再看项羽。他跟刘邦是老战友,曾经一个“战河北”,一个“战河南”。可是刘邦入关的事惹得他“大怒”,曹无伤“告密”惹得又“大怒”。本来就狂妄,不把刘邦放在眼里。现在骂刘邦一顿也不过分,甚至再怎么恶毒都不过分,而且越恶毒显出他越生气,越解恨,越符合其“霸王”性格。要是对手下人说,“明天给老子打那沛公”,这成什么话?“打”是恶话,而打到最后,居然打出“沛公”来,恶语变尊称。这不叫港台搞笑明星周星驰也得拜他项大人学习无厘头吗?
等到刘邦亲自上门道歉,又是念旧,又是赔小心,又是怨小人挑拨;项羽似乎软了,转弯,找人垫背,打圆场:“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称人“沛公”,自称“籍”名。先前的“大怒”180°转弯,于己低调,对人客气。但不真诚,不把客人当客对待。你看座席,上席他们项家叔侄全占了,面向东;其次丢给范增,面向南;来客还能有什么体面的席位,“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所以这时他就算喊“沛公”,也绝不把沛公当回事,喊喊而已,无所谓,吊儿郎当。仿佛还喊司令长官的起步官衔——班长一样,别扭。或许项某看来,你刘某人算个屁,顶多就是“沛”之公,小角色,没什么了不起,不看得更大。
(七)项伯的“沛公”功臣兼亲家
这就不像项伯的喊法:“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不如因善遇之。”像被刘邦蒙了猪油,项伯那晚回来,可没少替刘邦向项羽美言。吃了人家的嘴软,他在那边岂只吃喝,还结成儿女亲家,被人洗了脑。“功”过来,“义”过去,这“沛公”还能喊得不尊敬?可是毕竟是在自己的老板面前指称刘某人,用个中性符号也就算了吧。好歹姓项,总要顾及本家,又是老板的面子。事实上,他是很给项老板面子的,这不喊侄儿 “公”(公岂敢入乎)吗?一面又喊人家“沛公”,也不知是功大义大,还是亲家大?
(八)项庄的“沛公”温柔一刀
喊得最假的是项庄:“君王与沛公饮,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美其名曰“为乐”,其实是索命,明明按范增的意思来杀人,还假模假样喊“沛公”,正宗的“明里一团火,暗里一把刀”,一把见血的阴险的刀。要是被人家一声“公”恭得飘飘然,等到人家温柔一刀,你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九)范增的“沛公”是现世宝
最后看范增。他是项家老部下,项羽老爸时期的内阁成员,自然知道少主有多仇视刘邦。正火上浇油,怂恿少主把刘邦当最危险的敌人,促成立马铲除;还好意思当着主子的面尊称死敌“沛公”吗?立场哪去了?纵使思想上尊敬他,态度上也必须同仇敌忾呀。可见范增劝说项羽“急击勿失”时,喊“沛公”也不见得怎么尊敬。
无独有偶:“君王为人不忍。若入前为寿,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项羽默然不应,他只好出来找项庄实施第二套方案的时候,是相信项庄跟他站在一边,忠诚又有能力的。事实上后来项庄还真认真执行了——只因项伯暗中保护才没得逞。他跟项庄交代时,提到“沛公”这个共同的敌人,自然也尊不起来,不会尊称。
至于结尾:“唉!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出口成“脏”,居然当面恶骂项羽,不是太放肆,就是气昏了。相信喊“沛公”也绝不是什么好意思,倒有一点骂人“现世宝”的味道。
总之,《鸿门宴》里“沛公”之谓,并非古人称人称字的正统尊称,原是沛民一时尊称刘邦为家门口一个人物。但选段里那些人喊来,不见得全属纯真;有些场合也不是没有无所谓,或者揶揄、瞧不起,甚至排斥、贬损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