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沛公 刘邦 称谓 尊贬

　　提要：《鸿门宴》里“沛公”之谓，并非古人称人称字的正统尊称，原是沛民一时尊称刘邦为家门口一个人物。但选段里那些人喊来，不见得全属纯真;有些场合也不是没有无所谓，或者揶揄、瞧不起，甚至排斥、贬损的意味。

　　一、“沛公”原是人家对刘邦的尊称

　　(一)大家都喊“沛公”

　　话从高中课文《鸿门宴》第1段说起。

　　沛公(1)军霸上，未得与项羽(2)相见。沛公(3)左司马曹无伤(4)使人言于项羽(5)曰：“沛公(6)欲王关中，使子婴(7)为相，珍宝尽有之。”项羽(8)大怒曰：“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9)军!”当是时，项羽(10)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沛公(11)兵十万，在霸上。范增(12)说项羽(13)曰：“沛公(14)居山东时，贪于财货，好美姬。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下划线和序数为笔者所加)

　　选段6次提到“沛公”。无论(1)(3)(11)3处作者叙述语言，还是(6)(9)(14)3处文中人物语言，似乎统一口径喊“沛公”。

　　(二) 沛民的“沛公”有限尊重

　　“沛公”是谁?课文注释是刘邦，说他“起兵于沛(今江苏沛县)，号称‘沛公’”。

　　可是《史记·高祖本纪》另有说法。陈胜起义“至陈而王，号为‘张楚’”的时候，“诸郡县皆多杀其长吏以应”。沛令害怕，又事有不便，就派樊哙请刘邦。可是惹鬼又怕鬼，人来了，却拒开城门接纳。刘邦也不是好惹的，虽然初出道，也有数十百人，气得“书帛射城上”，先哄后吓沛县父老“共杀沛令”。“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父老力挺他为头，可是他再三推辞，地方上“乃立季为沛公”。

　　我们不排除有人未必真看好他，而是迫于情势，虚与应付。但即使做做样子也是面子工程，喊他“沛公”就显尊重。不是乱喊，是“立”，正儿八经，认他是家门口一个人物。再说一喊就宣开了，显给人看。不全是喊者的事，也不全是被喊者的事，包括他们在内，是大家的事。起码当时是这么回事。只是大概谁都没想到这个大人物日后还有什么更大一点的作为，姑且以当地地名儿呼他，顶多占山为王的意思，在“沛”的范围内尊敬一下。所以是限时限地地有限度尊敬。

　　(三)“沛公”不是称人称字

　　但“沛公”终究不是正统尊称，古人称人称字，而“沛公”不是刘邦的字。

　　《高祖本纪》曰：“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姓刘氏，字季。”无字的人也多，而无名则少，有字无名就怪了。可是高祖真“高”，没名却有字。既是字“季”，怎么不喊他“季公”呢?可见这“季”之字来得也迟，在“沛公”上身之后吧。

　　易中天教授在《品人录·项羽》中有一段调侃：“刘邦自己其实也是没有名字的。史书上说他‘小字季，即位易名邦’，可见‘邦’这个名，是他发迹后才追加的。至于‘季’，也不是什么字，而是排行。古人的排行，曰伯仲叔季……则所谓‘刘季’……或者干脆就是‘刘小’，和‘放牛的孩子王二小’意思差不多。”

　　这就有意思了。名(邦)是事后追加的，字(季)还带个“小”。“小”指年纪，很小的时候“字季”吗?不通，《礼记》曰：“男子二十冠而字”。“季”之外另有一字，一个叫得更响亮，更有社会影响的字吗?一直没人叫过。“季”这个字可忽略不计吗?没有，《高祖本纪》所载，前期大家一直这么叫。总之叫人费解。

　　刘邦出身低，原没个正经的名与字，就跟当时抓得成把的其他卑微小民一样，并不稀奇。打小在地方上表现又不好，被人依排行叫，“季”呀“季”的也不甚外行。没挨恶骂，例如“的癞痢”“三孬子”，甚至万幸。

　　当然即位得讲究，自己想不讲究都不行，有人催你讲究，有人替你谋划。有的人有名有字还应时而改呢，何况他没名没字，更得趁机好好补课，名字号什么的都给来全。也不知谁的主意，出手不凡，名“邦”。这就是国，我刘某人就是国，大气，霸气。再不是局促小“沛”，照说要喊“邦公”。可是这“邦”毕竟是后话。这不还在“鸿门宴”嘛，还在争江山，于是即使仅喊他“沛公”也还算尊重。

　　(四)司马迁的“沛公”纯真尊敬

　　司马迁在传记中称他“沛公”，尊敬是纯真的。他给项羽、刘邦各立一传，且入“本纪”之列——史上止十二人享此殊荣啊。项传曰“项羽”本纪，“项羽”什么意思?人名，名籍字羽，古人自称称名是谦虚，称人称字是尊敬。选段中(2)(5)(8)(10)(13)5处，作者叙述语言里都是这么尊称。刘传曰“高祖”本纪，“高祖”也是人名吗?不是。不直呼名号，只标注他“九五之尊”的皇上身份。看来，说他对刘邦更尊敬也不过分。选段中(1)(3)(11)3处，作者叙述语言中的“沛公”就是作者对刘邦纯真尊称。

　　二、“沛公”岂是人人喊来都是尊称

　　(五)曹无伤的“沛公”不尊不敬

　　“沛公”也不是谁喊都尊，起码有时不见得纯真。

　　先看曹无伤。他是刘邦的部将(左司马)，人家老刘从老家带过来的跟屁虫，仿佛当年毛主席的井冈兵、长征兵。如此老兵大将，照说尊称刘邦“沛公”再正常不过。可是此刻，他胳膊肘外拐，通敌，派人向项羽告密。还会尊敬刘司令，尊称刘司令吗?纵使“尊称”还纯真吗?纵使人各有志而旧情难忘，心里还保留一些尊敬，也不好意思当着项羽的面以尊称“沛公”的方式尊出来吧。

　　要知道，曹某告的那“密”，惹得项羽“大怒”。项司令最听不得人家讲“沛公”先入关的事情，“密”前还为此“大怒”一场呢。“行略定秦地。函谷关有兵守关，不得入。又闻沛公已破咸阳，项羽大怒，使当阳君等击关。”项司令本来就毛里藏不得火，谁敢哪壶不开提哪壶，口口声声尊称“沛公”，不丢命也自讨没趣。存心跟我项某人过不去吗?到底是来帮我，还是来气我!

　　曹无伤之“密”不是来气。他见风使舵，看好项羽的走势而政治投机，预先求封。自然喊人讲究。看他“密语”里顺带另一个人——子婴，则可见一斑。“子婴”姓嬴名子婴，是秦王三世。对人家名正言顺的王者，曹某居然撇开尊卑不喊王，撇开礼节不称字;居然直接喊名，名也是你等随便什么人随便喊得的么，太无礼。可是曹某就犯这个忌。他大小也是领兵的人，不是不明礼;明摆着不把秦王放在眼里。“子婴”是他们共同的敌人，刘、项当时就是联合抗秦;只可怜子婴是下山虎，已降刘邦。曹某看人喊人，“沛公”应该跟“子婴”差不多，都是不尊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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