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河岸》是苏童继《碧奴》之后的又一部长篇力作。该部小说的主题可以用“寻找”二字概括。主人公库文轩因为“身份”的迷失而寻找自我,其子库东亮因为萌动的青春而寻找爱。这一“迷失”和“寻找”的过程让人联想到了卡夫卡《城堡》中的K和“荷马史诗”《奥德修纪》中的奥德修斯父子。但两代人终究又因为生活信仰的差异,一个在寻找中归于虚无,另一个则选择在寻找中继续坚守。时代成了小说中潜在的核心人物。
关键词:河岸 迷失 寻找 虚无
被苏童认为是自他从事写作以来最好的长篇小说《河岸》,在其创作的整体风格上,既有对以往的延续,同时又有超越和突破。其中,关于该部小说的主题意蕴是其中能给予读者无限想象空间的一个重要元素。应该说,《河岸》的主题是丰富多元的,具有着无限的阐释可能。而我认为,对人类生存困境的揭示,是苏童这部小说最大的叙事目标。因此,“迷失”与“寻找”是我们解读《河岸》的最主要的两个关键词。
关于这一点,苏童也有过解释。他说:“我说的寻找主要建立在这个意义上,是三个半孤儿——库文轩、慧仙、傻子扁金 的寻找,这几个人物都被命运放逐或者遗弃,走到一起去了,他们之间有密集的纠葛,他们注定有天生的不幸,而他们各自的生活最重要的动作其实就是寻找。孤儿们该找寻什么呢?我想他们首先要寻找母亲,这是一个共同点,其次寻找身份,寻找家和乡土,寻找爱,或者干脆说,他们必须寻找天堂。”
《河岸》讲述的故事发生在“文革”的70年代,烈士邓少香的后代库文轩的烈属身份因其的生活作风问题而遭到质疑,结果不仅妻子与他离婚,他也连同儿子库东亮一起,被驱逐到向阳船队,被迫与岸分离,在船上过上了“放逐”的生活。在被放逐的日子里,库文轩始终处于等待的生活状态中,期望岸上的人们能给他一个说法,重新证明他的烈属身份,但终究未果。最后,库东亮为了让父亲能与奶奶邓少香在一起,将邓少香的纪念碑劫到船上,最终库文轩将自己与邓少香的纪念碑绑在一起,沉入水底。
纵观《河岸》,我们可以从主人公库文轩的心路历程中找到苏童的叙事脉络,库文轩的命运基本上经历了从“迷失”到“寻找”,再“归于虚无”的这一发展变化过程,这一变化历程在某种程度上彰显了小说所要表达的“寻找”这一主题。
一、迷失于“城堡”并寻找身份认同的“K”
在故事的开端,作者讲到,库文轩因其是烈士邓少香的后代而被全镇人景仰和尊重,身为镇党委书记的他曾经因光荣的出身和显赫的地位不可一世。然而,“文革”爆发后,他的烈属身份遭到了质疑。不仅官职被撤,妻子因其作风问题与其离婚,而且还被迫于岸分离,被放逐到船上,过上了“非人”的流放生活。于是,从这时开始,迷失的库文轩便踏上了一条寻找“身份”的不归路。他执著地坚守自己烈属的身份,每逢烈士的忌日,他都虔诚地扎白花于河流之上祭奠,缘由是当初身为孤儿的他通过屁股上的鱼形胎记构成了与邓少香烈士光荣的血缘关系。
被放逐者为主流社会所排斥,但他依然主动地臣服于主流的话语之下,耐心地盼望调查组能给他一个说法,一个证明,不厌其烦地派儿子上岸打探消息。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就是为了向世人证明,他是他自己,他作为烈士后代的身份。这里蕴含了深刻的哲学主题:人存在的合理性。在那个时代里,库文轩必须通过调查组的一纸文件,才能证明他自身存在的合理性,他无论怎样对岸上的人辩解,依然得不到承认。这不是很荒谬吗?这让我们联想到了卡夫卡的小说《城堡》中的那个主人公K。K原是一个农民,某一天被莫名其妙地任命为城堡的土地测量员。可当他试图进入城堡上任时,却因为城堡相关办公机构的文件中没有关于他身份的记录而无法证明他就是他自己。城堡近在眼前,而K却永远无法走进它。在这里,城堡代表的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异己力量或权威机构,它充满了荒诞与悖论,而K又始终不得不臣服于这一权威。
《河岸》中的库文轩所面对的,又何尝不是一座象征了时代权威的城堡呢?在它面前,库文轩迷失了自我,他的存在变成了一种尴尬,这就是那个时代的人的生存现实。因此,《河岸》里的时代不仅仅是作为背景存在的,它也是小说中另一个潜在的人物,他同样具有着巨大的张力。
一个人的身份能否被认同,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影响他的价值观和他的行为方式;而一个缺乏身份认同感的人则是没有归属感和安全感的,并常常会因此而陷入焦虑不安的状态之中。但是如果主体认同的是一个大大超越于他的生活实践之上的、虚幻的、甚至是非人格的东西,那么主体的这种认同就可能会成为主体自我发展的阻碍。他所认同的这个具有非人意志的对象愈是强大,他作为人的主体性就愈是渺小,甚至变得萎缩,那么他陷入异化的可能性也就愈大。库文轩把这种身份的认同内化为自己生存下去的唯一支撑,因此他永远都走不出自我。这也就是为什么在身上的鱼形胎记快要消失殆尽的时候,他选择放弃自己生命的重要原因。
二、寻找“精神家园”的库文轩和奥德修斯
迷失自我的库文轩并没有放弃。从上船那一刻起,便踏上了一条寻找“精神家园”的路。但他从不上岸,始终漂泊在河上。他一直坚信:今天的漂泊是他终有一日可以上岸并重获认可的必经磨难。另一方面,儿子库东亮也在为父亲的身份之谜奔走于河与岸之间。
这对父子的“寻找”让我们想到了《奥德修记》中奥德修斯父子的“寻乡”之旅。结束了特洛伊战争的奥德修斯,载着胜利的果实,历经十年的海上漂泊,寻找自己的回乡路。然而,不同的文化背景却衍生了截然不同的寻找姿态:与库文轩的消极等待不同,尽管最终只剩下一个人孤独地战斗,但奥德修斯始终积极地与返乡途中的各种阻挠势力抗争。在这期间,他的儿子忒勒马克斯也曾外出寻父,历经磨难,并最终与父亲相逢,共同设计除掉了所有觊觎其王位和财产、赖在家里不走的求婚者。
库东亮最后无奈地将奶奶邓少香的纪念碑偷运到船上,交给父亲,而库文轩则抱着纪念碑下跪、痛哭,并选择最终与纪念碑共同沉入河底,表明了他“寻找”历程的终结和他最终的自暴自弃。
不同的寻找方式,迥然不同的结局。奥德修斯用自己的勇气与异己的力量抗争,最终赢得了命运;库文轩只能通过被动等待和自残生殖器的方式作消极的抗争。这是对寻找自我而不能的苦恼的一种特殊的宣泄方式,一种自暴自弃。从某种程度上讲,性的迷失,也即是人性的一种迷失。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存姿态,而促成这种不同的罪魁祸首,便是那个貌似披着正常外衣的荒谬的70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