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余年来,笔者在研究秦巴山区野生动物期间,发现陕西历史上诸多虎迹与祛虎文之后,进而在陕西省图书馆地方文献中进行了打捞。资料表明,自明清以来,一些地方屡遭虎患,严重影响了经济社会发展和庶民安居乐业。于是,地方官吏一面组织勇夫猎虎,为民除害;一面精心撰写祛虎文,有的还呈于城隍、山神,请“神灵”“驱虎”,有的以诗文记述其猎虎壮举。这些散见于文献中的孤本资料,是填补正史、研究陕西古代生态环境难得的资料,笔者将其梳理成文,以飨读者。
清代,陕西的虎患达到鼎盛时期,诸多地方官吏一面招募勇士捕虎,一面撰文呈请神灵灭虎保佑一方庶民平安。
清康熙初年(1662-1671),商州不少人丧生于虎口,商州(今商洛市)东路的何俊昆被虎所害之后,传递公事的邮差、荷戈之的营兵相继被虎吞噬。嗣后,牧护关等地又有猛虎负隅,致使路断人稀,民不出户。时任知州正廷伊一面派兵前往捕虎,一面前往城隍庙乞告,恳求神灵顺应民心,祛除恶兽,清除路阻,保民平安。并呈《祛虎申文》于城隍,希望神灵给予拯救。
其文曰:窃思州有恶人而不知治,职无所辞其咎;山有猛虎而不加戢,于神无责呼?仰祈神明怜残土之孑遗,兵燹之余生,显布灵爽,驱猛兽于深山茂林之中,以全其啸而风生之势,使耕者无胆丧于田间,行者无消魂于道路。卑职亦得邀神灵之呵护,以对此方之士民矣!
上文言之:私下访问得知,州内的恶人得不到惩处,官员有罪过应该辞职;山间猛虎为害,没有用枪械征伐,难道于神没有责任?恳求神明怜悯遭受灾难遗留下来为数不多的庶民和战争焚烧中侥幸保全的生命。愿城隍显灵,把深山箐林中的猛兽驱逐出去,以保虎固有之呼啸声和威武之势。使农人不致提心吊胆丧命田间,行旅人不致失魂落魄。我这七品知州也需请神予以保护,以便在这方与庶民相处。
兴安(今安康市)历史上虎患严重,影响了经济社会的发展。清康熙三十四年(1695)《兴安州志》载有康熙年间供职于兴安州郡佐助人鲁仁埰的《祛虎文》,阐述了其时的虎患与祛虎措施。
其文曰:去郡城北百里而遥,有虎矫矫,白昼噬人,行旅阻绝。埰方受郡幕,奉使命,来省一方民,即为文以告之曰:大禹铸鼎,伯益焚山,周公驱兽,凡以宁斯民也。兴安虽僻壤山陬,然其地界庸蜀,赋税之所从出;邮递之所从由,商贾之所从至。今虎杀人以自肥,不念上帝之好生;负隅以自雄,罔畏天王之明圣;田园荒芜,并税之逋负,堪怜;妇子流离,力役之征求谁贡?交驰羽檄,王呈岂可稽迟;载驾星轺,国宪何堪再误;百货殷盈,贾客闻声而裹足;四方旮旯,行人震慑而回杀。以致赋税之拖累也;邮递之稽延也;商贾之遁迹也。夫谁为之?司土而顾使耽耽者若是其厉哉?得毋泰山无苛政之扰乎?延平有晋女之妒乎?虎虽狰狞,亦当奉天之令,守大吏法,非甚顽冥之类也。自今与虎约,旬日之间,其负子渡河,毋噬我人民,荒我土地,阻我商旅,稽我邮传。如三告不灵,则以顽冥之甚矣!我将操弓挟矢,以与虎从事。不然卞庄子,周孝侯果何人?斯尚能与女争衡,而况天子之命吏乎?女其实图利之。
是时虎在州北之琉离沟,自为文祛后,虎患遂息。地方得安集焉!为之立庙以记其事,庙至今存。
这段文字是说:在兴安北边百余里的地方,有威武的虎,大白天吃人,导致路上行人欲断魂。供职于州郡佐助的鲁仁埰,受州刺史之命,为保这方民众之安全,撰文以告之:夏禹铸鼎,象征九州;古代嬴姓各族祖先的伯益,于山间狩猎供民众鲜食,使禽兽逃匿;周武王之弟周公佐助周王时,奋力驱兽建邑,三者都安静了一方庶民。兴安虽地处偏僻的山脚下,却与逊于兴安的川北大巴山连界,田赋和各种捐税要如数缴纳;传递公文的邮差要从此经过,商人们要来此进行交易。尔今虎却食人果腹肥已,全然不珍惜上苍赋予的生命;它倚靠险要的地势彰显雄壮威武,对天王的明文规定置若罔闻;田地无人耕耘而荒芜,商贾逃离而拖欠赋税,实乃怜惜;妇人携子离家而去,出力的役夫和官府的征夫谁来承担?送达急事的羽书、官府的公文岂可拖延?出行人所乘的车子,国家的宪章、法令何能殆误?携带百货充盈的商人听到虎嚎声不敢前行,角角垴垴的行人畏虎连人带车折身而返。使赋税拖欠,邮差不能到达,商贾逃离隐居他地。为上司出力的役夫无不顾及虎之厉害呀?不要相信泰山无残酷压迫剥削人的政治扰乱,也不要像素来妒忌而投水身亡的晋代“妒妇津”。虎虽狰狞可怕,亦应听从天子之令。遵守上司和官吏之法令。虎非并昏庸顽钝之类的动物。今天禀告虎,十天之间,不要吞噬我之庶民,荒芜我之田园,阻扰来我处之商贾,延误我传递公文之邮差。若三告不起作用,继续顽钝昏庸或有过甚行为,我将持弓射之,奋力刺毙。春秋鲁国刺虎的卞邑大夫,晋时射虎斩蛟、励志为善的周孝侯尽人皆知,我辈还能与你争个高下。况且天子有令,收敛食人行为与你实实有利。
当时虎栖息于州北的流漓沟,自“祛文”闻世后,虎患减少乃至绝迹。地方才得以安宁。为此,专修庙宇以纪其事。庙至今犹存。
西乡县历史上林木茂盛,野生动物生品种繁多,虎患尤堪。康熙五十一年(1712)知县王穆招募虎将,三年猎虎 64只,平息虎患的壮举受到了民众称赞,于康熙五十四年(1715)在西门外建亭立碑以纪其事。王穆为其撰写了碑文《射虎》,文曰:幅员千里少芦舍,羊肠鸟道魂惊咤。驱彪甝虪各负隅,白昼瞰人如流泻。举头为城尾为旌,目光闪电不复夜。掀崖蹲踞气何雄,搏斗技俩巧且诈。孝子俞三死复生,白额突遭老妪骂。逢迎助虐恨鬼伥,能令尸起衣自下。骨相伸缩亦神奇,渴饮大液当酒斝。清溪一日三人伤,市虎猖獗危去夏。耳缺眼赤胆如瓶,镜威贾客高其价。虎老齿脱类生人,恶贯指甲三日化。划然雷吼震千崖,纵有孟贲剑手谢。余募健儿搜山林,强弓毒弩埋树罅。草檄飞告巴山神,貔貅十万云中跨。机发弦开霹雳声,霜天杀虎如刈稼。黄尘血溅骨如丘,力酣百战笑楚霸。东村射毕复西村,短衣匹马无休暇。眼前公事若鳞集,先扫民殃宁少借。父老欢呼动地来,儿童不识徒相讶。”
黄河沿岸的宜川县,清顺治至乾隆年间,猛虎常突出山林袭人,致民不安生,田园荒芜。官府募招猎夫“连毙六虎”之后,民才“稍获安堵”。时任知县、编纂县志的吴炳在乾隆十八年(1753)《宜川县志·田赋志》中写道:“尤苦者,崇山密箐,迩年以来猛虎出没搏噬食曰闻,余痛心惨目。请命上游(上司),虽苛拨兵搜捕,迄未就擒,廻购募肥勇猎夫,多方掩伺,幸尔天压凶德,数月间连毙六虎,穷黎稍获安堵。回念爪牙吞嚼之,时至今犹怦怦心悸也。”
嗣后,吴炳精心撰写了两篇祛虎论文,再次佐证了其时虎患之烈。
一是《祭山神祛虎文》:万物并育,人兽殊途。不逢不若,民有宁居。何来甝虪,游衍通衢?纵横蹄迹,吞嚼甚虞。忝称民牧,责谁诿请?张孤陷阱,未伏厥辜。敢吁尊神,悯念此郡!明威震熠,迅赐驱除。凶顽扫轨,民困稍甦。即嶻山叶,丹木萦纡。神功永奠,千祀弗渝。敢摅凡悃,庶慰号呼。尚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