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水墨简笔的形式和急起从之、自由无疆的表达方式是文人士大夫画家思维方式的下意识流露。我们知道受禅宗思维方式影响的文人士大夫在直觉观照中，往往抛弃了一切逻辑思维所必须的程序，在深深的沉思冥想中，非理性的直觉往往突破物象的界限、语言的束缚，自由无疆、事事无碍地进行着大幅度的跳跃联想，“在这种直觉的沉思与观照中，一切时空物我的界限、区别都不复存在，完全是混沌一片，物中有我，我中有物，视觉、味觉、听觉、触觉可以相通，本质与现象的关系可以颠倒。” [3]145在这样的思维方式中，物我、物物的界限既已泯灭，时空的方位不复成在，更不妨将“桃杏、芙蓉、莲花同画一景”，重要的是“此乃得心应手，意到便成”。因此，也越来越强调形象中所蕴藏的自然适宜、不加修饰、浑然天成、平淡幽远的闲适之意，而这种自然、幽远的闲适之意的表达需要自然、简洁、含蓄的表现方法，而非固执于刻意要求的、面面俱到的、逼真写实的表现方式。如清程正揆所说的：“画不难为繁，难于用简，减之力更大于繁，非以境减，减以笔，所谓弄一车兵器，不若寸铁杀人者也。”甚至要打破常规，不惜摒弃毛颖的功能，以“嚼蔗折笔，蘸墨以作坡岸岩石”、“脱巾濡墨，信手涂抹”的方式来表达。另外，这种自由无疆、事事无碍、大幅度跳跃的联想，也需要急起从之，运笔泼墨不滞于手、不凝于心，不知然而然的方式表达。也正如，苏轼在《书蒲永升画后》中描写孙知微经过一年的直觉观照和沉思冥想之后画水时的表达状态：“一日仓皇入寺，索笔墨甚急，奋袂如风，须臾而成。作输泻跳蹙之势，汹汹欲崩屋也。”所以我们也可以说，墨戏这种水墨简笔的形式与表达方式，正是文人士大夫画家的艺术思维的一种外显形式。

　　另外，文人墨戏中的审美意境是文人士大夫画家审美情趣和人生哲学的投影。从审美心理层面上说，意境是一种审美的心理状态，在这种状态中，心并非帖服于象上，而是游于象外，趋向无限。这种心理状态能准确地体现主体在当下的审美境界，用宗白华先生的话说：这种审美境界的产生“在人生忘我的一刹那，即美学上所谓‘静照’。静照的起点在于空诸一切，心无挂碍，和世务暂时绝缘。这时一点觉心，静观万象，万象如在镜中，光明莹洁，而各得其所，呈现着它们各自的、充实的、内在的、自由的生命，所谓万物静观皆自得。”(宗白华《美学散步》)这种空灵淡泊的审美心理，正是禅宗顿悟的境界，也是禅宗审美境界在顿悟中的一种具体表现。人生的境界抽象到形而上的层面总是与审美境界幽然相通的。因此，宋代文人墨戏中洋溢着的空静淡简、幽寒淡雅的审美意境，其实正是禅化了的文人士大夫画家人生哲学、审美情趣在绘画上的一种投影，他们在面对广阔的自然、渺茫的宇宙沉思观照时领略到人生的哲理，把它溶化到心灵深处，当精神与物质的合一、情感与物象交融时，心中的审美幻象由胸中涌荡而出，而由此幻象组构而成的墨戏世界里总是洋溢着一种自然澹泊、幽深清远的禅意化境。

　　四、结语

　　总而言之，禅宗对于宋代文人士大夫来说，更是一种人生哲学、心灵超越法，其主要意义并不在于“成佛”的宗教皈依，而在于以禅宗的人生哲学、生活方式来解脱灵与肉的苦恼困境，他们接受了禅宗的人生哲学、生活情趣与思维方式，用墨戏这个形式载体来表达自己对人生的当下所悟。墨戏对于宋代文人士大夫画家来说，并不是为了炫耀高深的笔墨技巧，也不是为迎合帝王贵胄的青睐，墨戏的兴衰，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其真正重要的是在于如何让自己的心灵借助墨戏这只渡河之“筏”，越过茫茫“苦海”，抵达彼岸的真如世界。因此，一大批深受禅宗浸淫的文人士大夫画家强调心灵对外物的决定作用，物为心宰而不为物役，通过直觉的观照冥想，顿悟本心，让生命之流活泼欢畅，以进入自由的人生境界。他们禅画相悦，在咫尺之间，以绘画悟禅理，游戏笔墨，在禅悦之风盛行的时代心理的推波助澜下，文人墨戏悄然兴起。并且，在墨戏的过程中，“主客观的双向建构、互为包容达到神遇迹化，宇宙如微尘，大千如芥子，万象变为一瞬，一刹化作永恒，一一微尘，一一大千，如十方普现，海会齐彰。”[8]140在这一世界中，文人士大夫画家们将人生境界与艺术境界打成一片，使人生境界升华为一个璀璨的艺术境界，而使艺术境界展示出一个丰富的人生境界，在这个境界中，宋代文人士大夫画家们完成了当下心境的自我宣泄和人生境界的自我超越。

　　今天，我们从中国绘画史的角度来看，一方面，中国绘画发展至宋代，禅宗以其独特的方式介入绘画，给中国文人画的发展增添了精神上的支持，特别是其无心而出的一枝一叶一点一画都可以是作者心灵相通的关窍所在这一观点，更给文人画笔墨须得于无心但又于作者精神息息相通的理论开拓了广阔的思想背景;另一方面，文人墨戏的兴起和发展影响了中国写实绘画发展的轨迹，“已开明清写意派之先声”。 [5](149)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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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彭修银.中国绘画艺术论[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1.12

　　[5]潘天寿.中国绘画史[M].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3.12

　　[6]黄河涛.禅与中国艺术精神[M].北京：中国言实出版社，2006.12

　　[7]李泽厚.美的历程[M] .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1.3

　　[8]徐建融.佛教与中国民族绘画精神[M] .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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