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三老汉是《创业史》中塑造的最为成功的形象，是逐步走向社会主义道路的私有者和小生产者，是民间传统的真正代表。农民的道德品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生存品质，他秉承了中华民族传统的农民性格，勤劳、朴实、善良，同时又保守、自私、狭隘。千百年来，乡村农民的贫困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农民为摆脱贫困，与天斗与地斗与剥削和压迫斗。土改后，农民终于分到了自己的土地，面对合作化的新浪潮。梁三老汉的犹疑、彷徨、不安是符合真实农民在当时的精神困境的。农民的民间生存品质其实就是物质欲求不断追求过程中的行为方式。小说开篇写的梁三老汉与梁生宝的矛盾其实就是梁三老汉追求物质欲求而得不到满足的矛盾。农民的第一要义是生存，对于革命，他们认为只要能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便会去拥护。像梁三老汉面对合作化的犹疑不安，老党员郭振山的反对和暗暗较劲，其实都是不断在农村恣意蔓延的发家力量在作祟。农民们被自由竞争、发家致富的念头深深地吸引着，不能简单的将这样的行为归结于革命觉悟的高低，面对合作化彷徨犹疑的梁三老汉、任老四是在看到合作化所带来的实在利益后，才卸下包袱，欢欢喜喜地参加合作化了，这个实实在在的利益就是：多打粮食。如果农民的革命热情不是被物质利益而是被革命理想所规划的美好明天所驱使，那农民和革命者又有什么不同?正是农民的这种近似于狭隘自私的物质欲求的民间生存品质，才使得梁三老汉的形象更加真实可信。正是这些不完美的农民形象，恰恰承载了民间话语的审美形象。新的社会固然需要像梁生宝那样的新人，但梁生宝式的人毕竟是少数，从这个角度来说，梁三老汉、郭振山之类的人物形象似乎更有意义。在生活欲求支配下，梁三老汉的逐步转变也显得合情合理，在土改分到了土地，个体经济得到保障后，他不愿去冒风险搞合作化，对梁生宝的做法极度不满，表面上与生宝生气，嘴里不无讽刺地叫他“梁伟人”，咕哝着“你小子不喜愿对我说，我也不喜愿问你”，赌气说要吃鸡蛋、下馆子的话，一边却又忍不住关心生宝互助组的进展情况，看到生宝经历买稻种、组织人进山砍竹，实行新法栽秧，组织互助组日常工作的成长变化后，在粮食统购工作顺利完成后，老汉明白，“最替儿子担心害怕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最后他穿上了儿子为自己做的一套全新的棉衣棉裤，真正高兴了。“梁三老汉提了一斤豆油，庄严地走过庄稼人群，一辈子生活的奴隶，现在终于带着生活主人的神气了”。⑥不仅仅在于对农村落后人物的批判，更注重的是对落后人物思想的逐步改造，这就使得梁三老汉的转变更加让人信服。《创业史》长久的艺术魅力，不来自于梁生宝，而在于其反映了民间力量，真正的生活的力量和人性的力量。 民间生存情态与景观 柳青的《创业史》还描写了地道的陕西民间情态与景观。农民四季务农脱口而出的民间谚语，郭世富上房架梁“上梁恰逢紫微星，立柱正值黄道日”，“太公在此”的民间迷信传统，集市崇粮食买客与牙客凉帽下摸手指议价的民间特色，等等，活生生呈现了一幅生动的民间生活图景。民间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存在于这其间的复杂与生动的人物关系颇值得玩味。

　　当外在的政治强大到一定要农民服从这一规范时，民间文化形态在小说作品中就变成了一种隐含的“结构性因素”，所谓隐形结构，“是指当代文学(主要是指五六十年代的文学作品)，往往由两个文本结构所构成——显形文本结构与隐形文本结构。显形文本结构通常由国家意志下的时代共名所决定，而隐形文本结构则受到民间文化形态的制约，决定着作品的艺术立场和趣味。”

　　小说中关于翠娥的描写虽着墨不多，但关于她的风流韵事却人尽皆知。她是一个有伤风化的女人，经常做些“侍门等候”的事情。作者并不是想揭出从旧社会过来的这个女性的可怜，并给予同情，相反，翠娥的存在，却暗示了下堡乡民风的阴暗面与人性的弱点。她的丈夫白占魁明知道姚士杰与她有染，却不以为然，竟然想利用老婆与姚士杰的旧情，利用老婆的肉体来换取生存的需要。姚士杰为了破坏试办的蛤蟆滩农业社，趁男社员开会，白占魁不在家的空隙，溜到他们草棚屋后的窗口，叫出昔日情人李翠娥，告诉她怎样引诱高增幅，把他搞臭……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翠娥这样一个暗娼的形象竟然出现在《创业史》这样的“主流意识形态”小说中，与其说作者是想渲染当时社会大环境的复杂性，不如说客观上勾勒了社会底层的某种民间性。如果说翠娥是肮脏的，那么从另一个侧面发衬出与她接触的众多男人的龌龊。她是显的，男人是“隐”的。对于翠娥描写的越生动，小说的民间文化的特质就越明显。

　　素芳是小说中的一个特殊的女性，她的悲剧是罪恶的旧社会造成的。一个人的过去不管多么悲惨总能引起别人的怜悯与同情，但女人的失去贞洁是不在其内的，尤其是在封建思想占统治地位的农村，这只会引起别人的不屑与鄙视。周围人对待素芳的这种态度，作者并没有加以批判，这种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的残留物在当时普遍存在，就是梁生宝这个近乎完美的形象，他对待所有人的态度都是和蔼宽容的，而唯独对待素芳除外。他不顾众人反对吸纳白占魁入社，对他人的不理解耐心的开导、讲解，但他却和其他庄稼人一样鄙视和不屑素芳。素芳向生宝表示过好感，他却并没有开导、帮助、改造她，而是“冒了火气，很不客气地申斥她”，素芳向生宝哭诉“她还没有解放，没有参加群众会和社会活动的自由”，生宝却硬着心肠，违背着他宣传的关于自由和民主的主张，肯定地告诉素芳：“暂时间不帮助她争取这个自由，等到将来看社会风气变得更好了再说。”生宝的拒之千里，把她向堕落更推进了一步，尽管小说把梁生宝塑造成社会主义新人的完美形象，但他始终逃不脱民间封建思想残留物的作祟。素芳的形象塑造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悖反梁生宝这一完美形象的作用，这样小说的民间情态景观展现的淋漓尽致。

　　柳青《创业史》在那个时代的成功，不仅由于它符合国家权力意识形态的政治倾向性，还在于它独特的民间叙事视角，在于其反映了民间力量，真正的生活的力量，这带给我们清新的感觉，审美的情趣，耐人寻味的反思。

　　参考文献：

　　[1] 王光东《民间理念与当代情感》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柳青 《提出几个问题来讨论》，《延河》

　　[3]张景忠《十七年文学民间叙事的现代性》，《东疆学刊》2008年第一期

　　[4]严家炎 《关于梁生宝的形象》，《文学评论》，1963.3

　　[5]毛泽东《毛泽东文艺论集》，中央文艺出版社，2002.15

　　[6]柳青《创业史》，中国青年出版社，P4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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