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代诗人的笔下,秋千总是和女性联系在一起的,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秋千就如同花一样,也成为了女性的代名词。在男人的眼中或心里,秋千的出现,总能勾引出一段美丽而痛苦的回忆,或是引发出他们极其丰富的联想或感慨。宋代吴文英的《风入松》:“……西园日日扫林亭,依旧赏新晴。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惆怅双鸳不到,幽阶一夜苔生。”词的下阕写词人对其心爱女子的等待和思念。在苦苦的等待中词人看到了那架被黄蜂围绕的秋千,勾起了他对往日美好时光的回忆。我们可以想象,这必然是一段极其甜蜜、极其温馨的回忆:清纯少女快乐地荡着秋千,欢声笑语响彻整个院落。而词人则微笑着,欣赏着自己心爱的女孩儿在秋千上翩然飞舞,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幸福洋溢在他的脸上。然而回到现实,面对的依然只是一架孤零零的秋千,令诗人感到无比的惆怅。“纤手香凝”恰似一段优美的余韵,女子荡秋千时的娇柔与可爱也似乎浮现在我们眼前。宋代张先的《青门引·春思》:“乍暖还轻冷,风雨晚来方定。庭轩寂寞近清明,残花中酒,又是去年病。楼头画角吹酒醒,入夜重门静。那堪更被明月,隔墙送过秋千影。”词人的高妙之处在于,只用了一个“秋千影”。这被明月送过来的邻院的秋千的影子,令词人忆起了荡秋千的伊人影。可以想象,词人在昔日一定十分关注这位荡秋千的伊人了。或许他们还曾在秋千荡起之时眉目传过情吧!而如今在这个寂寥的月夜里,词人情怀依旧,但却只有这架孤零零的秋千影与词人做伴了。于是更加触动了词人的离怀春愁。宋代陆游的《满江红》:“杨柳院,秋千陌,无限事,成虚掷。”一段美好而痛苦的回忆,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杨柳依依的深深庭院,再也寻不到往日荡秋千的佳人了。这是陆游思念先妻唐婉儿所作。昔日夫妻的恩恩爱爱尽在“杨柳院,秋千陌”六字中了。
唐朝韩偓的《闺怨》:“时光潜去暗凄凉,懒对菱花晕晓妆。初坼秋千人寂寞,后园青草任它长。”一位容颜渐逝的闺中少妇,在傍晚时分,无心于重新画好自己早已淡去的早妆,只能慨叹着时光的无情,无可奈何之中,大概只有打秋千才能排遣闺中的寂寞无聊吧?宋代柳永的《斗白花》:“ 远恨绵绵,淑景迟迟难度。年少敷粉,依前醉眠何处。深院无人,黄昏乍拆秋千,空锁满庭花雨。”词中写了一位少妇因情人远别,心情百无聊赖之至,在乱红成阵的寂寞庭院里,一个人无聊的打着秋千。据说宋代杰出女词人李清照也非常喜欢荡秋千之类的闺房雅戏。她的《点绛唇》:“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有人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8]这位少女,平日连生人都很少见过,所以“见有人来”、“和羞走”之后还会非常好奇的“倚门回首”。那么伴着她度过如此漫长的寂寞岁月的除了秋千,还会有什么呢?李清照的一首写寒食节风俗景色和其闺中生活的词《浣溪纱》中还有这样的句子:“黄昏疏雨湿秋千”。宋代另一位杰出女词人朱淑真的《生查子》中也有“无绪倦寻芳,闲却秋千索。”可见她们平日都是以荡秋千为娱乐的。元代李致远的《晚春》:“杨柳深深小院…… 才社日停针线,又寒食戏秋千。一春幽恨远。”写深闺中的少女在寒食节前夕停止了手中的针线活计,尽情的打秋千以排解春恨之愁。这首词表面上写晚春女子们的闲暇与娱乐,但末一句却揭示了欢娱与闲暇中充满了无尽的空虚与寂寞,这才是闺中生活的实质。明代陈霆的《清平乐·春寒》:“芳辰能几。一半归风雨。冷落秋千深院宇。双燕归来无语。……”这首词进一步展现女子深闺生活的烦闷。在前面的诗词中她们尚能打秋千以排解寂寞,而在这首词里的女人却是无绪到了连秋千也不想打的地步。被鲁迅誉为最有名的世情书《金瓶梅》中也写到了西门庆的众妻妾们用荡秋千来解春困:“话说灯节已过,又早清明将至。先是吴月娘花园中,扎了一架秋千。这日见西门庆不在家,闲中率众姊妹游戏,以消春困。”[9]我们可以看到,无论是在唐诗宋词元曲还是明清小说中,几乎每个女人的深闺庭院里都有一架秋千:宋代晏几道的《木兰花》:“秋千院落重帘幕,彩笔闲来题绣户。”宋代赵令峙的《感皇恩》:“楼上风和玉露迟。秋千庭院静、白花飞。”宋代苏轼的《春宵》:“歌馆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元代张可久的《春情》:“秋千院,拜扫天。柳阴中躲莺藏燕。”元代白仁甫的《春》:“春山暖日和风,栏杆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 明代杨慎的《淤中好·元宵后独酌》:“收灯庭院迟迟月,落索秋千剪剪风。”就连莺啼燕妒、繁花如簇的大观园里也有一架秋千(第六十三回)。深深庭院里的小小秋千和锁在深闺中的女子一起,共同构成了一道动人的风景线,给人们尤其是给男人们带来了视觉上的享受和空间上的遐想。
(二)荡秋千是深闺女性放松身心的方式
女人站在秋千上,才真正回归为人,才与现实有了距离。她们用身体触摸风,触摸云,触摸无垠的天空,于是发现了生命中最原始的秘密。秋千是深闺女性做梦的地方,当秋千将这些少女托起时,她们便由矜持羞涩变成风情万种、美若天仙了。在秋千飞起的那一刹那间,她们抛却了人世间一切的苦闷与烦恼,发出最爽朗、最无畏的笑声。她们在秋千上忘忧,在秋千上放纵情感,张扬生命之尊,其实是对旧有的超越和背叛,是对冲破深闺牢笼束缚的一种尝试。宋代僧惠洪的《秋千》:“画架双裁翠络偏,佳人春戏小楼前。飘扬血色裙拖地,断送玉容人上天。花皮润沾红杏雨,彩绳斜挂绿杨烟。下来闲处从容立,疑是蟾宫谪神仙。”彩色的秋千架飘向高空一端,妙龄佳人春天戏耍在小楼前。摇曳猩红的裙子倏忽掠过地面,摆动的彩绳又立刻把她们送上蓝天。汗珠像杏花瓣一样,雨点般飘落在秋千的踏板上,彩绳像轻烟缭绕于翠绿的杨柳间,载着美丽少女悠然来去。当她从容地下了秋千,潇洒的站在花阴下时,又好似月里的嫦娥降到了人间。多么美的一幅画面!
秋千让女人找到了快乐和自信,女人把秋千荡出了最美妙的音符。前面我们说过明代最有名的世情小说《金瓶梅》里也写到了西门庆的众妻妾们打秋千的细节,其中以宋惠莲的描写最为精彩:“这惠莲手挽彩绳,身子站的直屡屡的,脚站定下边画板,也不用人推送,那秋千飞在半天云里,然后忽的飞将下来,端的却是飞仙一般,甚可人爱。月娘看见,对玉楼、李瓶儿说:‘你看媳妇子,她倒会打。’”[10]这是作者对宋惠莲做的第一次浓墨重彩的刻画,为了极大的突出这一女子的美,作者选择了让她荡秋千的情节。那在空中飞上飞下的彩色秋千,让这个女子展现出了她最灿烂的美丽。同时,这也是宋惠莲对自己的屈辱命运所做的一次抗争,是一次挑战和背叛。她在用荡秋千向别人证明:她有足够的美丽与聪明,她并不比那些所谓的主子们差。秋千托起了她生命的尊严,正是这种生命至尊的张扬才让她显得如此的美丽动人。唐代刘禹锡的《同乐天和微之深春二十首》中第十六首写到小姑娘荡秋千:“双鬟梳顶髻,两面绣群花,秋千争次第,牵拽彩绳斜。”明代陈霆的《兰陵王·武冈春情》:“谁家儿女闹,竞院落千秋,彩绳飞凫。”都是描写了一群童性未泯的女孩子快乐的挣抢着打秋千,一派天真可爱。就是这样,飞上飞下的秋千把女人带入了她们最精彩的境界,这里没有人世间的纷杂与烦恼,只有属于她们自己的美丽与快乐。她们尽情的挥洒着自己的青春,享受着她们美好而短暂的春天。她们的从容与自信,她们的天真与可爱,使她们成为了一道最美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