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贾克梅蒂这种批判的精神、怀疑的姿态,正是用接近于禅的方法,击倒思想先入范畴的本身,毁去一切由所闻、所见,及其他感官而来的辨别力,“本性本自具足”,个人的经验便是一切,以自己的心灵直接触摸世界,以一种超感觉的心的本质来看望这个世界及人生。贾克梅蒂能够跨越那些先入之见、既定观念、学院派教条等屏障,像初生婴儿一样纯真地观看世界,和源自禅宗的“童心说”同样有异曲同工之妙。
禅宗认定法由心生、境由心造,而心是空寂的,所以心所显现的世间一切事物和物象皆属虚幻不实。禅宗以“空”来标明最本质的是在,把世界的一切都看成“空”。他们说“一切境界,本自空寂,无一法可得”,“一切诸法,如影如响,无有实者”,“名相不实,世界如幻”。
[5]所谓“一切诸法,如影如响”,并非说“心”所感受的外部世界为“无”,而是说“心”所感受的外部世界既是存在又是非存在,并且非存在是其本质,存在是其假象。禅宗运用体用方法来引导人们去觉知空,教人通过有来把握无。世间存在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而是虚幻的,不是永恒的而是暂时的,是假有。禅宗这种虚空的境界,在艺术上则表现为风格和形象的空幻。这种“虚空”不是死寂的空间,而是无限神秘的空间,是“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真空妙有。它是无形的,又是生命宇宙之源。
在贾克梅蒂的眼中,事物总是在人的意识流中不断流变、不断生成的有着无限意蕴的结合物,它总是处在“存在与虚无”之间。贾克梅蒂迷恋于他在万事万物中的孤独境遇,因而要去发现如何描绘这虚无的世界。贾克梅蒂的作品总是在真实与幻境,虚无与存在之间徘徊。例如他在1934年创作的作品《手持隐而不见的空物》中,主体人物双手形成一个空间。他把不可见的“空物”置于作品中,用“物”这样一个形态使这个不可见的空间现形,它以一个虚无的“空”昭示着作者在任何一种存在的可表形态中都难以描述的思想和感情。至于这件作品中人物手持的到底是何物,这个答案本身是语言无法表述的,最重要的是这虚无的空间带给我们的深思与遐想。贾克梅蒂通过空间描绘在其观看过程中的感受和变幻,期望将真实存在却又虚幻流变的“空间”捕捉到画布或雕塑上。如他在1948年创作的《城市广场》这组雕塑作品中,几个瘦长僵直的人物迈步走在空荡荡的广场上,背景却缥缈混沌,成为一个流动性的承重载体,一个“空”,人和背景也就浑融在一起。“对于物体之间的距离,贾克梅蒂的感觉是敏锐的,他认为距离是一切物体的组成部分,而对于传统绘画中只注重实体而忽略了周围存在的这一问题,他认为这是不全面的。在他看来,物体周围的,‘空’其实也是一种真实的存在,这种存在有它的必然性,即显示了空间的递增关系,这个空和实存部分组成了一个真实可信的空间。”
[6]正如这段话所描述的,在贾克梅蒂的作品中从未缺少过对实体周围空间的诠释,他用实体暗示出一个虚无的存在空间,又用这个空间衬托实体的内在属性。
贾克梅蒂为了表现“虚无”的境界,在画面的许多地方还有意保留着未完成的状态,使画面产生视觉上的层次感和纵深度,造成空蒙的气象,让观者在视觉和心理中体验到混沌的虚无空间。贾克梅蒂的绘画是在痕迹叠痕迹的反复中进行。传统的写实绘画只是把描绘看作为固定不变的“存在者”来模写,而他却是以对事物对象的“存在方式”来模写的。从贾克梅蒂的“痕迹叠痕迹”的现象中,看到的似乎不是那痕迹叠痕迹的笔触,而是笔触与笔触之间的空白。那些曾经被抹去而又重画的痕迹产生出来一个有序的混沌态势。“痕迹既是在场又是不在场,既是当下又是非当下。它意味着某种写下又被抹掉的东西,它总是半隐半现。痕迹的在场与不在场永远无法确定。”
[7]正如贾克梅蒂自己说的:“每次我看这只杯子的时候,它好像都在变,也就是说,它的存在变得很可疑,因为它在我大脑里是可疑的,不完整的。我看它时它好像正在消失, ……又出现……再消失……再出现。它正好总是处于存在与虚无之间,这正是我们所模写的。”
[8]
言有尽而意无穷,贾克梅蒂作品中表现的“空”,正如禅宗的“虚空”境界,它什么也没有画,比什么都画更为重要;它是无形的,又是生命宇宙之源。观看贾克梅蒂的作品,就是观看“虚空”,并从中领略含蓄隽永的禅境。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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