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名著中最早成书的《水浒传》和最晚成书的《红楼梦》虽然毫无联系却有有很强的可比性,细细比较,会发现许多有趣的不同。
两部书的人物不同。《水浒传》的人物是男性,甚至女性也男性化了——孙二娘舞刀弄棒杀人如麻,哪有女性的柔情;《红楼梦》的人物是女性,有些男性也女性化了——贾宝玉多愁善感吟风弄月,哪有男性的阳刚。杀几个人,梁山好汉眼都不眨;落几片花,红楼女儿伤痛欲绝。今天攻打祝家庄明天扫荡曾头市,《水浒传》的人整天忙于打打杀杀冲锋陷阵,流的是血;今天宝姐姐撒娇明天林妹妹使性,《红楼梦》的人整天忙于卿卿我我风花雪月,留的是泪。梁山泊里最常见的表情是“怒”;大观园里最常见的动作是“哭”。《水浒传》的人物是壮年,所以恋爱是现实的,是唯物的,金钱高于一切,西门庆以银子为手段得到潘金莲就足以为证;《红楼梦》的人物是少年,所以恋爱是理想的,是浪漫的,以感情为中心,贾宝玉只是一心爱着林黛玉根本不考虑毫无经济能力的他们以后如何生存。
《水浒传》有家的人物都没了家:林冲的娘子自尽了,武松的哥哥被毒死了,李逵的老娘被虎吃了……《水浒传》多写无家可归后闯荡江湖浪迹山林的故事;《红楼梦》没家的人物都进了“家”:林黛玉爹娘死后入住荣国府,父母双亡的史湘云被接进了大观园,养生堂的弃婴秦可卿成了宁国府的少奶奶……《红楼梦》多写酒足饭饱后伤春悲秋吟诗作词的故事。所以两部书的意识不同:梁山好汉不满现状,要求反抗;红楼女儿满于现状,安享荣华。读《水浒传》最好在夏天,因为读后感到痛快;读《红楼梦》最好在冬天,因为读后感到温暖。
我们来设想《水浒传》和《红楼梦》里的宴会。忠义堂粗糙的黄杨木桌上胡乱地放着几个黑陶大盆,里面是切地毫无规则的大块肉和整只的鸡鸭;荣国府油漆铮亮的紫檀桌上整齐的摆着一套精致的青花瓷盘,里面是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和刻着花纹的糕点。好汉们抱着酒坛倒满酒后,端起粗瓷碗半喝半撒地一饮而尽,然后撕下一只鸡腿狼吞虎咽;丫鬟手执玉壶斟满酒后,小姐们捏着小巧的粉彩酒盅轻啜一口,然后用精致的象牙筷送一口菜肴细嚼慢咽。忠义堂上一阵大呼小叫后只剩下杯盘狼藉;荣国府里安静地吃完饭后桌上依旧那样齐整。由此可见两部书的审美不同:《水浒传》的美是豪放的壮美,尽显英雄好汉的气魄;《红楼梦》的美是精细的优美,尽显官宦贵族的风范。
两部书的结构不同。《水浒传》由一个个人物传记组成:林冲的故事、杨志的故事、宋江的故事、武松的故事……就像一个完整的桔子,剥皮后里面的每一瓣又恰好是一个独立单位。《红楼梦》由一个个故事组成:制春灯谜、写菊花诗、掣花名签、填柳絮词……就像一片以人物为经以事件为纬织成的网,结点就是不同人物在不同事件中的表现。
今天读来,两部小说都留下了致命的遗憾:反朝廷的梁山好汉接受了朝廷招安,反封建的贾宝玉参加了封建科举——都走向统治者的麾下。或许只有这样这两部巨著才能被统治者接受进而得以流传。然而《水浒传》的结尾是作者原创的,可谓虎头蛇尾;《红楼梦》的结尾是别人续写的,可谓狗尾续貂。这两部书能名列四大名著与两个伟大的批书人密切相关。金圣叹批注《水浒传》最惊人之举是腰斩水浒,把完整《水浒传》不理想的“蛇尾”砍掉了;脂胭斋评点《红楼梦》最大的价值是披露结局,为探究《红楼梦》最理想的结尾指明了方向。两部书的批注者对各自结尾起了不同的作用。
《水浒传》与《红楼梦》风格迥异却又各擅其妙,正体现了我国古典文学百花园的绚丽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