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后,妻子寻猫未果回到旅馆,开始惆怅并且絮叨。
她走过去,坐在梳妆台镜子前,拿着手镜照照自己。她端详一下自己的侧影,先看看这一边,又看看另一边。接着,她又端详一下后脑勺和脖子。
"要是我把头发留起来,你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吗?"她问道,又看看自己的侧影。
乔治抬起头来,看她的颈窝,象个男孩子那样,头发剪得很短。
"我喜欢这样子。"
"我可对它很厌腻了,"她说。"样子象个男孩子,叫我很厌腻了"
乔治在床上换个姿势。打从她开始说话到如今,他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她。
"你真漂亮极了,"他说。
她把镜子放在梳妆台上,走到窗边,向外张望。天逐渐见黑了。
这一段的对话看似离开了那只核心的猫,实则却蜻蜓点水般触及了小说的内在表达意义,直抒胸臆地挑明了夫妇俩因不同的喜好而产生的矛盾。妻子想要柔顺的长发,却因丈夫喜欢短发而不得不遵从,在寻猫未果后,她直接向丈夫表达内心的喜恶,但丈夫依然与其背道而驰,并且认为缺少女性特质的短发是“漂亮极了”的。
"我要把我的头发往后扎得又紧又光滑,在后脑勺扎个大结儿,可以让我摸摸,"她说。"我真要有一只小猫来坐在我膝头上,我一抚摩它,它就呜呜叫起来。"
"是吗?"乔治在床上说。
"我还要用自己的银器来吃饭,我要点上蜡烛。我还要现在是春天,我要对着镜子梳头,我要一只小猫,我要几件新衣服。"
"啊,住口,找点东西来看看吧,"乔治说。他又在看书了。
他妻子往窗外望。这会儿,天很黑了,雨仍在打着棕榈树。
"总之,我要一只猫,"她说,"我要一只猫,我现在要一只猫。要是我不能有长头发,也不能有任何有趣的东西,我总可以有只猫吧。"
接下来,妻子更进一步地表达自己的意愿,却被丈夫更为直接地打断。妻子从开始语气强烈的“我要…我要…”变成哀求式的“我总可以…吧”,而丈夫的语气从开始的不在意“是吗?”变成强迫式的“啊,住口”。妻子在让步,而丈夫在最初的充耳不闻之后变为对妻子的强迫性否定,小说到这里已经接近尾声,妻子的哀求,丈夫的不语,而接下来的敲门声,由老板派来的侍女送来了最后的惊喜——一只大玳瑁猫。海明威一向喜欢悲剧,而这个故事仿佛是在最后时刻变成了圆满的喜剧,妻子得到了想要的猫,是不是也寓意着她得到了她内心最深的渴望?但是,从通篇来看,妻子寻找的不仅仅是一只在雨中受难的猫,而是为了满足她打破现实与心理困境的幻想。最初,那只猫“蜷缩在一张水淋淌滴的绿色桌子下面,拼命要把身子缩紧,不让雨水滴着。”这一境况就像她幽闭在旅馆房间里站在窗边向外眺望的境况一样。那只猫是为了避雨,而她的寻找是为了逃入雨中,离开自己的困境;同时,她寻找的也不仅仅是那只具象的猫,她的寻找,是为了找到女性的角色,她那头表明女性特征的长发,按照丈夫的喜好剪掉了,她幻想着长发幻想着在手里亲亲抚摸的猫咪,也被丈夫拒绝了。由此可见,“猫”实际上是替代她作为女性或母性在生活中所缺少的东西,可能是丈夫的关怀和温存,更可能是因为被迫屈于丈夫的喜好而舍弃的女性自我。水面上的八分之一描述了一位太太寻猫、念猫、得猫的故事,而水下的八分之七通过心理空间的桥梁却勾画了妻子的内心渴望和缺失,更是在一重又一重的心理空间下,披露出妻子想寻回女性尊严和自我的曲折历程,妻子用不断地絮叨和对猫的渴望向丈夫的独断男性主义表示不满,但这不满也仅止于温柔的言语抗争,妻子最后的哀求不仅述说出妻子内心的渴望,更是表明了妻子对于自我女性意识抗争的失败。这个看似圆满的故事并不圆满,即使是老板也只能是完成这一次美国太太的渴望,且是具象上的物质渴望,而妻子精神上的向往,在终日面对着冷淡无语且以男权主义为中心的丈夫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得到圆满。
注释:
①乔治·普林浦敦:《海明威访问记》,海观译,载《海明威研究》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0年版,103页。
②④G.Faueonnier,Mental Space:Aspects of Meaning Construction in Natural Language(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③参见海明威:《谈创作》,董衡撰译,《海明威研究》,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0版。
⑤⑥海明威:《海明威文集》,王志东译,中央编译出版社,京华出版社;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