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朴是晚唐流寓福建的重要诗人,欧阳修在《六一诗话》中曾做过如此赞誉,“唐之晚年诗人无复李杜豪放之格,然亦务以精意相高,如周朴者,构思尤艰,每有所得,必极其雕琢。故时人称朴诗月锻季炼,未及成篇,已播人口。其名重当时如此,而今不复传矣。”周朴诗月锻季炼、精雕细琢,是晚唐诗坛的一朵奇葩。后人编有《周朴诗》二卷,已佚。《全唐诗》存一卷,计45首,散句若干。然关于周朴的籍贯,历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取福建、有主浙江。本文征诸史籍,包括正史、方志及周朴诗文等,考察清理周朴籍贯的相关记载,以期能得出相对信服的结论。
关于周朴生平,两《唐书》无传,生平、世系和籍贯无从知晓。这也给后人留下许多揣度空间,造成了多种说法的流行。首先发现这一问题并进行考证的是吴在庆教授。吴教授文章诗史互证、见微知著,但仅作为附考,篇幅不长,论证没有充分展开。要弄清周朴的确切籍贯,应该先对周朴出生地的几种流行说法逐一进行考辩。
周朴一生大部分时间是在福州度过的,与当地的名人雅士高僧交游,写下了大量反应闽中风土民情的诗篇。后世史籍往往认为周朴为福州人。元辛文房《唐才子传》卷九周朴条,记周朴为长乐人。按长乐唐时属福州,今福州长乐也。明代官修地理总志集成《明一统志》卷七十四也认定周朴为福州人。同样,成书于明代的《万姓统谱》卷六十一,也把周朴当作福州人。周朴籍贯是否为福州,我们可以从周朴本人诗作和闽人记述两个方面来验证。
周朴有《登福州南涧寺》一首,诗曰:
万里重山绕福州,南横一道见溪流。
天边飞鸟东西没,尘里行人早晚休。
晓日青山当大海,连云古堑对高楼。
那堪望断他乡目,只此萧条自白头。
此诗将福州视作“他乡”,抒发诗人羁旅怀乡之情。若周朴生于福州,不应有此感想。因此周朴籍贯不大可能是福州。这是从周朴的诗歌中所做的推论,我们还可以闽人记述为凭。
唐咸通中,周朴避地福州乌石山,与神光寺僧灵观、侯官令薛逢交游深厚。山上建有刚显庙祭祀三人。《乌石山志》卷四祠庙载:“刚显庙,在邻霄台侧,旧为三贤祠,祀唐吴兴处士周朴。”下加按语引薛镕《重建刚显庙记》,“按传,周公朴,字太朴,在唐季自吴兴避安溪之周塘,后居福州乌石山寺。”卷七人物有“周朴,字太朴,一字见素,吴兴人。”《八闽通志》卷六十三,寓贤条“周朴,字大朴,吴人。”《福建通志》卷五十二《流寓》,“周朴,字太朴,吴兴人。唐季避乱,先寓安溪永安里,所居有瑭,名曰周塘山,后居福州乌石山僧寺。”上引福建方志和总志都没有把周朴归为福州人,而认为是吴兴人。按吴兴即今浙江湖州。
方志是兴教化,表扬乡邦文化之盛的重要文献。周朴为一代名士,若果真生于福州,福建方志绝不会没有记载。因此,周朴籍贯不可能是福州。
上引福建方志和总志都认为周朴为浙江吴兴人。《全唐诗》周朴小传也持此说,“周朴,字太朴,吴兴人。避地福州,寄食乌石山僧寺。黄巢寇闽,欲降之。朴不从,遂见害。诗一卷。”那么周朴有没有可能就是吴兴人呢?
首先查检吴兴当地的方志是否由此说法。明董斯张《吴兴备志》卷十载“周朴,字太朴,吴兴人。唐季避乱于福州乌石山僧寺,假犬室以居。不饮酒茹荤,块然独处。”但这一记载值得推敲。这条材料依据的是《福州府志》,并参考了《唐诗纪事》和《唐诗品丛》,而非吴兴当地的记载,可靠性不强。
宋计有功《唐诗纪事》卷七十一周朴条谓“朴,唐末诗人,寓于闽中,于僧寺假丈室以居,不饮酒如荤,块然独处”。有功精于考订,所著《纪事》取材宏富、考证精详,所录唐代诗人可考者,则记述其世系爵里和生平经历。但周朴籍贯却缺略不书,盖系南宋时周朴生地已不可考。因此,周朴籍贯在浙江吴兴说,不确。
另外,有些文献还记载周朴籍贯为泉州或姑苏。如宋陈耆卿《赤诚志》卷三十二即谓周朴为泉州人,《姑苏志》卷五十三载周朴为该郡人。《赤诚志》记载周朴为泉州人,显系周朴曾避地泉州安溪致误。姑苏为苏州的古称。周朴为苏州人,不见其他史籍。孤证不立,此说不足取。
周朴籍贯即不是福州,也不是吴兴,更不是姑苏或泉州。那么周朴籍贯究竟在何地呢?林嵩《周朴诗集序》是解开谜团的一把钥匙。周朴死后,友人僧楼浩整理其诗文,得一百首,编撰成集,并嘱林嵩作序,《周朴诗集序》即是。林嵩,字降神,长溪赤岸,今宁德霞浦。唐乾符二年进士,有诗名。林嵩是周朴同时代人,对周朴的生平和遗闻轶事比较熟悉。从史源学的角度来看,《周朴诗集序》的史料价值是最高的。
《序》云:“先生名朴,字见素。生於钓台,而长于瓯闽。与李建州频方处士干为诗友,一篇一咏,脍炙人口。”
“生於钓台,而长于瓯闽”,瓯闽当指福建,钓台又指何地?查检《中国古今地名大词典》,钓台在今浙江省桐庐县富春江畔,有东西两台,东台传为东汉严子陵隐居垂钓之处。可知,钓台在此用了典故,《后汉书》卷八十三《严光传》李贤注:“桐庐县南有严子陵钓鱼处,今山边有石,上平,可坐十人,临水,名为严陵钓坛”。钓台指代的就是浙江桐庐。《周朴诗集序》又言“与李建州频方处士干为诗友,一篇一咏,脍炙人口”。方干,两《唐书》无传,王赞《玄英先生诗集序》言:“吴越故多诗人,未有信定方干擅名于吴越,流声于京洛”,方干诗名才显,信定即睦州人。李频《新唐书》卷二〇三有传,谓“李频字徳新,睦州寿昌人。少秀悟,逮长,庐西山,多所记览。其属辞,于诗尤长。与里人方干善。”李频为睦州寿昌人,与方干同里。周朴与李频、方干为诗友,三人同气连枝,时常并称,很有可能是同乡的缘故。周朴诗文中,也有史迹可寻。《寄处士方干》云:
桐庐江水闲,终日对柴关。
因想别离处,不知多少山。
钓舟春岸泊,庭树晓莺还。
莫便求栖隐,桂枝堪恨颜。
“桐庐”、“钓舟”,是周朴与方干唱和诗歌、结伴赏游的地方。充分表达了诗人故园松菊的思乡情怀。种种迹象都表明桐庐在周朴心中具有重要地位。只有一种可能可以解释,那就是周朴的故乡正是桐庐。
从以上考证中,我们可以知道,周朴的籍贯是浙江桐庐无疑。周朴籍贯这一文史学上的公案,可以有定论了。周朴一生与福州结缘,并殉节于福州。现存的周朴45首诗中,佛教题材的有18首,其中福州就占了二分之一强。福建虽非周朴出生之地,但确是他的第二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