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颠覆和解构在现代社会的文学大众化浪潮中随处可见,影视作品对文学经典的肆意发散,比如对《西游记》的各种演绎式发散,诞生了诸如《大话西游》、《西游降魔记》等作品,曹禺的《雷雨》搬到荧幕上,变成了《满城尽带黄金甲》;《哈姆雷特》的故事被改写成了《夜宴》。而最近流行的《武媚娘传奇》、《封神榜》等影视作品,已经看不到历史和原著的影子了。出现这些现象的原因,表面上看是制做方出于商业化的目的,为了迎合大众的审美需求从而加入了诸多的娱乐元素,从而造成了文学经典的庸俗化甚至媚俗化。然而,追究其深层次的原因,当代社会生活节奏日益加快,人们很难有充足的时间和闲适的心情去阅读那些文字类的经典作品。而视觉文化特别是网络社交的普及,对大众的阅读和思维习惯带来颠覆性的冲击。为了消磨闲暇的时光,日益丰富的影视作品和制作精美的游戏,通过视觉文化与生俱来的巨大的感染力,将各种图像和声音映射到每位观众的大脑中;同时,网络上无穷无尽的新闻、微博、微信等各种资讯信息,使我们的目光应接不暇。我们每天都要接收海量的视觉信息,这甚至成为了当今社会人们的一种生活习惯。然而在被动接受这些浩淼庞大的信息的同时,人们是否还有时间、或者还有精力进行思考呢?高文强教授在《视觉文化时代的“文学教育危机”问题》一文中指出:“人们的审美方式常常是通过“语言”来阅读文学作品中的艺术形象,然后通过‘静观’和‘冥想’,去品味那种难以言传的艺术韵味,从而获得一种超越一切功利目的的享受。”试想,在碎片化阅读时代,也许你今天阅读了大量的文字,但是第二天又能记得多少呢?连记忆都无法保存,又谈何“静观”和“冥想”呢?在公交车和地铁上,看到人们纷纷低头看自己手机,或看着电影、或刷着微信、或玩着游戏,整节车厢没看到一个人在读书或者读报纸,试想,这样的时代,会滋生出有利于文学经典传递的土壤吗?因此,以元叙事为主的传统经典文学,在当代工业社会的背景中,在现代性的文本阐释下,其典范性和权威性被大众化的浪潮解构了。
对经典权威性的解构,导致了文学经典化的大众化悖论的出现:正如本文第一部分所说,文学作品的经典化,有着社会意识形态、文化背景、历史语境等多方面的因素的共同作用,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这部作品必须被社会各阶层的人们接受和喜爱时,只有一部作品被社会所接受,它才有成为经典的可能。当作品完成了其经典化过程后,其权威性和典范性也就被去蔽了,然而,被去蔽后作品,仍然留下了很多“空白”,有待后来的读者去“填充”,这种填充就是一种再阐释。但随着社会语境的变化,后来的读者与前人的理解视阈必然会出现偏差,后来者会对经典作品做出符合时代的解读,而经典作品的典范性和权威性,就在后人的解读中被消解了,其后果导致了文学经典性本身的解构。其实,文学经典性的解构,也是文学现代性悖论的一个重要的表现形式。
面对现代工商业社会对经典文学的冲击而产生的现代性悖论,法兰克福学派的学者们纷纷表达了自己的忧虑,本雅明认为机械复制极大地解放了艺术生产力,使大规模的艺术创作成为可能,然而他又担忧这种复制技术的发展导致了经典艺术作品的“灵韵”的消失,这种暧昧的矛盾贯穿于他的整个文艺理论思想。相比之下,面对文化工业对经典艺术的摧残,阿多诺提出了更尖锐的批评。他认为这种在工业社会背景下的“大众文化”,一方面导致了文化的商业化,艺术作品成为了商品,因此艺术家们不得不“以审美专家的身份去适应商业生活。”[7]p148-149;另一方面使艺术家丧失了独立自主的创作个性,从而使艺术作品的质量下滑,艺术被沦为了娱乐的工具,也将导致受众的审美能力下降,心智衰退。这些学者的见解和主张,无疑对经典文学艺术的大众化具有重要的警示意义。
然而,任何一种理论都是一个包含着矛盾运动的统一体,文学的经典化和大众化也概莫能外。如果说文学作品的经典化是对自身的肯定,是“正”的状态,那么经典作品的大众化,则是“正”的对立面“反”,包含着对前一阶段的否定。那么理论的第三阶段就是“合”,通过“扬弃”进行否定之否定,在文学作品的经典化和大众化之间建立起一个统一体。而构筑这个统一体的基石,恰恰是经典文学和大众文学的“前身”,即“雅文学”与“俗文学”。
读者的重建——经典化与大众化的统一
具有权威性、典范性特征的经典文学,其创作和阐释话语权往往掌握在社会贵族的手里,因此经典文学往往和精英文学划上了等号,而大众文学,根据雷蒙·威廉斯的定义,大都起源于民间,流传于人民大众之中。因此,经典文学和大众文学之间,仿佛存在着天然的鸿沟,具有天然的对立性质。然而对经典文学和大众文学的内涵追根溯源,在中国文学的范畴内,它们的前身分别是“雅文学”和“俗文学”。
提及“雅文学”,读者们就会想到“纯文学”、“精英文学”,感觉是“阳春白雪”类型严肃文学;而提到俗文学,就和“民间文学”、“通俗文学”甚至“下里巴人”挂上钩了,认为其是一种不登大雅之堂,不入流的文学作品。常人的这种观念造成了雅俗文学的二元对立。郑振铎先生认为:“‘俗文学’就是通俗的文学,就是民间的文学,也就是大众的文学。换一句话,所谓俗文学就是不登大雅之堂,不为学士大夫所重视,而流行于民间,成为大众所嗜好,所喜悦的东西。”[8]他对俗文学的定义,充分体现了雅俗之间的这种对立。
然而从文化关键词的角度去追溯“雅”、“俗”的原始义,可以发现,雅俗观念的形成,是由其背后的文化语境及历史背景所决定的。“俗”的本意是“风俗,习俗”。《说文·人部》有“俗,习也。”《礼记·曲礼》中有“入国而问俗”。因此,俗在最初并无贬义的色彩。而“雅”最初也具有“风俗”的意思,只因为它特指周朝王畿地区的风俗。而基于周王朝特有的统治地位,这种风俗也被尊称为“雅”。比如在《诗经》中,王畿地区的民歌就特别的被收录到《雅》”中。周朝的统治者大力推行王畿地区的风俗,将其赋予正统地位,因此“雅”就有了“正”、“合乎规范”的意思。如《玉篇·隹部》训释:“雅,正也”。因此,社会上逐渐形成了尚雅观念。而“俗”这个概念,就和“雅”之间形成了对立,有了大众和庸俗的意思。可见,雅俗观念的起源和形成,具有鲜明的意识形态性。
社会的意识形态性,不仅造就了雅俗文学的分化及对立,同时也促成了“经典”一词的形成。西汉时期,汉武帝接受董仲舒的提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于是儒家推崇的《诗》、《书》、《礼》、《易》、《春秋》被称为“五经”,与象征官方公文体制的“典”并用,被称为“经典”。因此,正如“雅俗”观念的形成一样,在“经典化”的过程中,统治阶级和官方文人的喜好和推崇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在官方的强力推动下,“经典文学”具有了典范性和权威性,给社会意识形态的建立提供了各方面的模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