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由于对马克思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误读，以及受苏联模式的影响，传统社会主义理论把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对立起来，没有搞清楚它们两者之间的关系。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虽然实现了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基本制度的有机结合，充分肯定和发挥市场在配置资源方面的基础性作用，但是这仍然没有科学揭示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之间的真正关系。事实上，市场经济不是外在于社会主义的东西，而是社会主义题中应有之意。

　　关键词：市场经济;社会主义;苏联模式

　　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之间的关系既是一个重大的理论问题，也是非常重要的实践问题。对于这一问题的回答，不仅关系到社会主义理论的发展，更重要的是，它将对社会主义建设和发展产生重大而深远的影响。社会主义制度诞生之后相当长的一段历史时期内人们始终把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对立起来，认为市场经济是资本主义的本质属性，搞市场经济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计划经济则是社会主义的本质属性，社会主义只能实行计划经济。于是乎，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实践和理论产生之前，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成了所有社会主义国家的唯一选择。现在看来，这种认识在理论上是错误的，在实践中则对社会主义事业造成过无法弥补的损失(社会主义事业在欧洲遭受的重大挫折，以及中国社会主义建设过程所中经历的失误和所走过的弯路，都与这种认识与实践有着必然的联系)。那么，人们的这种认识从何而来?这种认识到底错在哪里?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之间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呢?

　　下面，笔者将试着来回答这些问题，以揭示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之间的真正关系。

　　一、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对立的缘由及其错误

　　传统社会主义理论之所以把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对立起来，概括起来主要包括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对马克思主义关于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对立理论的误读，二是受苏联模式的影响。

　　(一)对马克思主义关于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对立理论的误读

　　马克思恩格斯在批判资本主义制度和扬弃空想社会主义理论的基础上，把社会主义从空想变成了科学，并对未来社会做出了科学的设想。根据生产力是社会发展的决定性因素这一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马克思恩格斯指出，共产主义(社会主义)必然取代资本主义。这里，马克思恩格斯所说的共产主义与社会主义是同义的，即取代资本主义制度而建立起来的全新的一种社会形态。在研究社会主义经济形式和经济运行特征的时候，他们认为，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是根本对立的。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指出：“一旦社会占有了生产资料，商品生产将被消除，而产品对生产者的统治也将随之消除。社会生产内部的无政府状态将为有计划的自觉的组织所代替。”[1]

　　“社会主义一旦占有生产资料并且以直接社会化的形式把它们应用于生产，每个人的劳动，无论其特殊的有用性质是如何的不同，从一开始就直接成为社会劳动。那时，一个产品中所包含的社会劳动量，可以不必首先采用迂回的途径加以确定;日常的经验就直接显示出这个产品平均需要多少数量的社会劳动。……人们可以非常简单地处理这一切，而不需要著名的‘价值’插手其间。”[2]

　　这里，马克思恩格斯的一个基本看法是：社会主义生产关系与商品经济是对立的，从而市场调节与社会主义经济的运行特征也是根本对立的。传统的社会主义经济理论和实践在计划经济与社会主义之间划等号，在市场经济与资本主义之间划等号，把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根本对立起来，从理论渊源上说，就是马克思恩格斯的这些基本思想。

　　但是，这种认识和理解却是对马克思主义关于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之间关系的误读。为什么马克思恩格斯把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对立起来是正确的，而传统社会主义理论把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对立起来却是错误的呢?这个问题其实不难回答，因为现实社会主义并非马克思恩格斯所设想的社会主义，马克思恩格斯的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对立理论自然也就不适用于现实社会主义。

　　马克思恩格斯所说的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根本对立的理论前提，一是生产力是社会发展的最终动力的理论。资本主义的高度发展使得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已经无法容纳生产力的发展，这样，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必将被一种全新的能够适应生产力发展要求的生产关系所取代。二是社会化大生产发展要求的理论。社会化大生产一方面要求生产关系的公有性质，另一方面要求社会生产的计划性和宏观调控性。因此，社会化大生产与生产资料资本主义私有制之间的矛盾是无法调和的。由此马克思恩格斯得出结论，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必将让位于社会主义生产关系，资本主义私有制必将让位于社会主义公有制，市场调节必将让位于计划调节。就是说，马克思恩格斯所设想的社会主义是建立在资本主义高度发展的基础之上的，并由此造成了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之间的根本对立。应该说，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对立的理论，其假设的前提是明确的，分析的逻辑的是严密的，理论的推理是能够成立的。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在资本主义高度发展基础上生产资料归全社会所有，那么就不存在交换，因而就没有商品，没有货币，也就没有市场;劳动者的劳动是直接的社会劳动，这样个人劳动无需转化为社会劳动而直接被社会所承认，以价值为主要特征的商品也就失去了存在理由而退出历史舞台;按一定比例分配社会总劳动则必然要求生产的计划性。显然，在马克思恩格斯所设想的社会主义里，市场经济已经寿终正寝。这样，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之间的对立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然而，现实社会主义并不是建立在高度发展的资本主义基础之上的，而是跨越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显而易见，仅从逻辑推理的角度看，在现实社会主义里，马克思恩格斯所说的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对立的理论前提已经不复存在。既然一种理论成立的前提已经不存在，那么这一理论自然也就失去了成立的理由。另外，就现实而言，现实社会主义没有经过商品经济和市场经济的充分发展，社会生产力落后，还不具备实行生产资料单一公有制的生产力水平;个人劳动也还不可能直接转化为社会劳动，仍然离不开商品、货币等媒介，仍然要发挥市场机制的作用;也因此不可能在全社会范围内实行马克思所说的计划经济。就是说，商品经济和市场经济在现实社会主义里没有过时，仍然有存在的历史必然性。

　　总之，现实社会主义并非马克思恩格斯所设想的社会主义。在马克思恩格斯所设想的社会主义里，市场经济是“过去完成时”，因此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之间的对立是科学的理论;而在现实社会主义里，市场经济则是“现在进行时”、“将来完成时”，把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对立起来便是谬误。

　　(二)苏联模式的影响

　　在马克思恩格斯时代，社会主义还只是科学的理论。他们关于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对立理论的创立侧重于理论上的论证和逻辑上的推理，缺乏实践的基础。俄国共产党人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经济文化落后的俄国无产阶级革命取得胜利，进而建立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联，从而成功地跨越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把社会主义从理论变成了现实。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是前无古人的伟大的开创性事业。正因为如此，苏联社会主义建设过程中的做法和经验无疑对于后来的社会主义国家具有不可替代的实践指导意义。苏联在探索社会主义建设的过程中，虽然对于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的关系问题也进行过积极而有益地探索，形成了很多有重要价值的理论成果。如列宁认为，在小农占人口大多数的经济文化落后的社会主义国家中，必须通过商品货币关系，才能实现向共产主义的过渡等重要思想。实行新经济政策以后，列宁要求全党认真学会商业。他说：“我想，学会了商业关系和经商是我们的责任。而只有开门见山地指出这个任务，我们才会开始有成效地学并最终学会。我们不得不退这样远，因为商业问题成了党的一个实际问题，成了经济建设的一个实际问题。”[3]斯大林对于社会主义制度下的经济规律、价值规律和商品生产等问题进行过研究，提出必须要尊重和利用经济规律、价值规律，强调商品生产和商品流通的重要性等重要思想。“……商品生产和商品流转，目前在我国，也像大约三十年以前当列宁宣布必须全力扩大商品流转时一样，仍然是必要的东西”[4]。毫无疑问，列宁和斯大林的上述思想都是正确的，是对马克思主义经济思想的创造性运用和发展，是符合当时现实(俄国和苏联)社会主义实际的。但是，非常遗憾的是，这些正确的思想和理论并没有应用到苏联社会主义建设的实践中去。

　　在苏联社会主义建设过程中逐渐形成并固化的苏联模式(简单地说，苏联模式就是苏联社会主义建设的做法和经验)，在经济方面集中表现为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它以国家政权为核心，以党中央为领导者，以各级党组织为执行者，以国家工业发展为唯一目的，以行政命令为经济政策，以行政手段为运作方式。它限制商品货币关系，否定价值规律和市场机制的作用，用行政命令甚至暴力手段管理经济，把一切经济活动置于指令性计划之下。它片面发展重工业，用剥夺农民和限制居民改善生活的手段，达到高积累多投资的目的。这就形成了把计划经济看成社会主义的本质属性，把市场经济看成资本主义的本质属性，把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根本对立起来的认识。苏联模式对于苏联的社会主义建设曾经起到过非常积极的历史作用。正是借助于这个模式，苏联迅速实现了社会主义工业化，使社会生产力获得了极大的发展，从而使社会主义制度显示出迷人的魅力。毫无疑问，这对于在帝国主义封锁包围下社会主义制度的巩固和发展，以及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最后胜利具有不可替代的意义。苏联之后建立的社会主义国家无一例外的都借鉴了苏联模式。这就是传统社会主义经济理论将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对立起来的现实依据。

　　问题由此产生，第一，苏联模式中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的理论渊源仍然是马克思社会主义经济理论。前面已经分析了，现实社会主义(苏联)并非马克思所设想的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的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对立的理论在苏联不成立。第二，苏联模式是在当时苏联面临内忧外患(简单地说，内受生产力落后，物质紧缺之苦，外受帝国主义的封锁和法西斯主义的侵略之害)的特殊历史背景下形成的，有其历史的必然性和合理性，但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并非是对社会主义经济建设规律的正确认识和反应。换句话说，在当时特殊的历史背景下，可以暂时发挥计划经济和国家宏观调控的积极作用而排斥商品经济和市场调节来应付苏联的内忧外患。但并不能因此而得出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根本对立的结论。第三，如果说苏联模式在当时的苏联是正确的，行之有效的话，那么直接将它移植到别的国家则是有问题的，因为历史背景、具体国情不可能完全相同。因此，依据苏联模式而将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对立起来也是错误的。

　　既然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不是对立的，那么它们之间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呢?目前，理论界比较一致也是权威的观点认为，市场经济是经济调节的一种手段，不具有社会制度属性，可以为资本主义所用，也可以为社会主义所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是对马克思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创造性发展。但是，承认社会主义可以搞市场经济，可以实现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基本制度的有机结合，并没有真正揭示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之间的关系。事实上，市场经济不是外在于社会主义的东西，而是内含于社会主义之中，是社会主义题中应有之意。

　　二、市场经济是社会主义题中应有之意

　　要想对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之间的关系这一问题作出科学的回答，必须从市场经济和社会主义的概念界定入手。在尚未明白市场经济和社会主义的概念时，就来讨论它们之间的关系显然是荒谬的。

　　(一)市场经济和社会主义概念界定

　　对市场经济和社会主义这两个概念的界定是科学分析他们二者关系的前提。

　　1.市场经济概念

　　界定市场经济概念要从商品经济分析出发。所谓商品经济，就是以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为内容，直接以市场交换为目的而进行生产的经济形式。商品经济的产生和存在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社会分工;二是产品的不同占有关系。商品经济产生和发展的这两个条件是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而逐步形成的。简言之，伴随着原始社会出现的两次社会大分工以及奴隶社会形成时期所出现的第三次社会大分工，商品经济最终得以产生。在漫长的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商品经济有了一定的发展，但这一时期的商品生产和市场规模很有限，交换的范围也非常狭小，因此商品经济始终没有能够成为社会的主要经济形式，而从属于自然经济。这一时期，市场机制在资源配置中起到一定的作用，但范围有限，还没有能够成为整个社会起主导作用的经济机制。直到资本主义社会，商品经济才发展成为占统治地位的社会经济形式。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商品经济迅速发展，市场的范围不断扩大，进而形成统一开放的国内市场和国际市场。此时，生产要素和商品在全国范围内甚至世界范围内自由流动，市场成为调节生产、流通、分配和消费过程的主导力量，市场机制在资源配置中发挥着基础性作用，商品经济进而最终发展成为市场经济。

　　由此我们认为，第一，商品经济是市场经济存在、发展的前提和基础;市场经济是商品经济发展的必然趋势，是商品经济发展到高级阶段的产物。第二、所谓市场经济，就是以市场为基础配置社会资源的经济形式(这也是目前国内学界比较一致的看法。当然，关于市场经济的概念，中西方学界的观点存在很大分歧，这不是本文所要讨论的问题)。第三，市场经济不具有社会制度属性，但是它对应于一定的社会生产力水平，是人类社会经济发展无法跨越的一个历史阶段。

　　2.社会主义概念

　　“是谁最早使用社会主义一词，现在说法很多。一般都认为，最早是‘本尼迪克派’教士安塞尔姆·德辛在1753年首先开始使用的。这个人把信奉基督教的神学家和遵循自然界发展规律的人相区别，把遵循自然界发展规律的人称为社会主义者。”[5]显然，这种意义上的“社会主义”与我们今天所说的“社会主义”之间，已经毫无关系了。

　　那么，今天我们所说的社会主义的真正含义是什么呢?目前，理论界对这一问题的看法尚未达成一致。综合各派观点大概有以下五种：作为一种社会政治思潮的社会主义、作为一种运动的社会主义、作为一种制度的社会主义、作为一种价值观的社会主义、作为有国别特色的社会主义。本文所说的社会主义是指作为一种社会制度而言的社会主义，即社会主义社会。需要强调的是，这里的社会主义社会是现实社会主义社会，即跨越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的社会主义社会，而不是马克思主义科学社会理论里所设想的社会主义社会。

　　总之，本文所要讨论的是，以市场为基础配置社会资源的经济形式这个意义上的市场经济与现实社会主义社会之间的关系。

　　(二)市场经济的充分发展是社会主义无法逾越的阶段

　　通过对现实社会主义和马克思恩格斯所设想的社会主义的区分，以及对市场经济和社会主义这两个概念的界定，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之间的关系已经逐步清晰，呼之欲出了。

　　马克思的社会经济三形态理论认为，人类社会的发展将依次经过三种社会经济形态：自然经济——商品经济——产品经济。每一社会经济形态都与生产力发展的一定阶段相联系。自然经济对应于生产力落后的前资本主义社会，商品经济对应于生产力比较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产品经济则对应于生产力高度发达的共产主义社会。人类社会的三种社会经济形态是自然的历史发展过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人类历史发展的一般规律。人类社会只能顺次经过这三种社会经济形态，实现人的依赖性到人的独立性再到人的全面性的发展，从而实现人类社会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转变的美好理想。

　　如前所述，现实社会主义跨越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

　　社会形态可以跳跃式发展，但商品经济和市场经济的充分发展是社会经济发展不可逾越的阶段。社会形态的跳跃式发展并不意味着社会生产力的同步发展。换句话说，在马克思恩格斯所设想的社会主义社会里，商品经济和市场调节已经完成历史使命，走到了历史的尽头，所以在马克思恩格斯那里就没有市场经济的立锥之地。而现实社会主义社会建立在前资本主义社会的历史背景下，没有经过商品经济充分发展阶段，更不要说市场经济的发展了。因此，根据马克思唯物史观的要求，社会主义社会建立之后，首要的也是必需的任务就是要大力发展商品经济，补上没有经过资本主义充分发展这一课，并进而实现商品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跨越。只有经过市场经济的充分发展，才能不断推进生产力的发展，推动社会的全面进步和发展，最终实现共产主义。

　　1979年11月邓小平同志指出：“说市场经济只存在于资本主义社会，只有资本主义的市场经济，这肯定是不正确的……社会主义也可以搞市场经济”。[6]1992年初，邓小平在南方谈话中指出：“计划经济不等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计划和市场都是经济手段”。[7] 显然，这是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关系认识问题上的重大突破，从根本上否定了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对立的传统社会主义理论，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及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最终确立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但是，承认社会主义可以搞市场经济，可以利用市场调节这个经济手段，实现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基本制度的有机结合，并不足以揭示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之间真正关系。我们认为，社会主义不仅可以搞市场经济，而且必须搞市场经济，因为市场经济的充分发展是社会主义社会无法逾越的一个历史阶段，社会主义社会内在地包含着发展市场经济的要求。社会主义社会大力发展市场经济，符合马克思唯物史观生产力是社会发展的最终动力的基本原理，是社会发展客观规律的必然要求。否则就会违背社会发展客观规律，就无法推动社会生产力的持续发展，也就不可能实现社会主义向共产主义的历史飞跃。一言以蔽之，市场经济是社会主义题中应有之意。

　　[1]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303. [2]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660-661. [3] 列宁选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236. [4] 斯大林选集(下)[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550. [5] 郑希文.科学社会主义名词溯源[M].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1989：96. [6] 邓小平文选(第2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236. [7] 邓小平文选(第3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373.